荣越耳力极好,距离那两位相貌穿戴都格外出众的公子哥儿又比较近,因此虽然四下里一片喧闹,仍是听到了两人刻意压低了的交谈声。
“哥哥,过不去,怎么办?”“哥哥也没办法啊,再等等看吧。”“那两个莽汉不会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吧?如此粗鄙不堪,朱家怎么会请这种人呢?”
“我的大小姐,你当江湖草莽个个都像你哥哥我一样斯文优雅么?不可能嘛。再说,就算朱家不请,也挡不住某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人非要来掺一脚啊…”荣越听得眼角直抽,说到自我感觉良好,有谁比得上这位大冬天还摇扇子的骚包公子哥啊!
慢,大小姐?荣越定睛一瞧,那位佩着宝剑的翩翩少侠白皙优美的脖颈上并无突出的喉结,说话的声音也是宛转娇脆似乳燕初啼,当下心中恍然,难怪他刚才觉得这位少侠比苏子玉还要像女人,原来果然是个雌的!正自感叹间“笃笃笃”车壁突然被人敲响,荣越转头一瞧,是二少奶奶身边的美貌大丫头锦画。荣越拗出一个自认为潇洒英俊的造型“锦画姐姐有何吩咐?”
可惜锦画姐姐心思全不在荣小厮身上,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眼睛还一个劲儿地瞄着那边骑着白马的两位俊美清贵的公子哥,漫不经心道:“再这么堵下去天黑都进不了家门,二少奶奶让你赶紧去前面把路疏通一下。”说着一脸花痴状一步三回头地返回后面的马车。
“…”荣越无语,让荣爷我通路,当我是轧路机么?!(那个时候自然是没有轧路机这种神器存在的,某青只是代替被人无视而悲愤莫名的荣小厮吐槽罢了~)
再说了,那种华而不实的公子哥有什么好的,那才是真的中看不中用!没办法,二少奶奶下了指示,荣越再不满也只能认命下了马车,心里安慰自己这叫能者多劳,关键时候还得看荣爷我的本事。
好不容易挤进路口密密麻麻的人群里,荣越挽起袖子,正准备暴力执法,将那两名堵在路中间对骂不止的两名壮汉一脚一个踹到路边水沟里去,忽听外围有人叫道:“瞧一瞧啊看一看,正宗朱武心法秘籍大派送啦,大家快来抢啊!”荣越听得一惊,与场中上百号人同时齐刷刷转头,连那两个骂人不过瘾打算上演全武行的壮汉也止了动作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少年怀里抱着一撂书,手上还举着一本扬了扬,旋即转身就往旁边一条岔道上跑,一边跑一边叫:“一共二十本,数量有限,童叟无欺,欲得从速,晚了就没了哦!”无数双眼睛看得清楚,少年手上那本小册子的封面上赫然印着“朱武”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那少年身材微丰,个头不算高,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胖脸,唇红齿白,一双小眼黑白分明异常灵动,动作也颇为敏捷灵活,眨眼间就跑得远了。
荣越没注意少年长什么模样,只被他手里的那本小册子吸引了全部心神,眼珠子都差点脱眶,不是吧,朱武心法什么时候像大白菜一样不值钱了,一发就是二十本!
他当年可是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血流满面才向朱二公子求到的啊!少年一跑,纷纷攘攘的路口静了一瞬,站在外围的一名肩扛大刀的汉子率先耐不住寂寞,拔腿就去追。
一石激起千层浪,路口余下上百人,无论是被堵的江湖人士还是街边看热闹的闲汉,紧跟着同时行动了,争先恐后地追了上去,原本拥堵的路面霎时间变得空空落落。
大伙儿对少年宣称的正宗朱武心法秘籍的真实性不是没有怀疑,可是少年的模样太可爱,乌溜溜的眼睛不染半点杂质,让人觉得如果怀疑他的说法就会良心不安,就像欺负一个纯洁善良的孩子一样,因此大部分人心一软就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对于少部分铁石心肠的人而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若那些书是假的倒也罢了,若是真的,要是得了一本,岂非可以像朱家人那样练成江湖顶尖高手!因此众人一窝蜂地去追落跑的少年,唯恐迟了一步那二十本秘籍就花落别家了。
骑着白马的兄妹俩…大家肯定猜到了,就是武林第一美女曲风柔与哥哥曲风劲…也同样动容,曲风柔有些迟疑道:“哥哥,我们要不要也去追?”
曲风劲虽然有些心痒难耐,但却摇着扇子故作镇定道:“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我们曲家人怎么能做,而且曲家的内功心法也不一定就比朱家的差。
再说了,曲朱两家是世交,我们现在去登门拜访,朱老盟主说不定会亲手送我们一本心法。”曲风柔听得眼中一亮“不错,哥哥真聪明!”曲风劲得意地哗哗摇扇“那是自然。”
荣越听得羡慕嫉妒恨,正想返回马车向朱二公子讨还公道,却瞥见先前跑得没影的少年突然又从一条小巷里钻了出来,额上挂着亮晶晶的汗水,红扑扑的小圆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容,空着两手直直地向自己跑来。
本欲骑马弛往朱家的曲氏兄妹见到少年,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猜测。曲风柔:“那小胖子是谁?怎么会有朱家的心法秘籍?该不会是骗子吧?”
曲风劲:“看上去好象有点眼熟…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你五岁那年,我们跟父亲一起去朱家拜访朱老盟主,见到的那个小胖子?”
曲风柔:“那么小的事情,我哪里记得住。咦,哥哥,你不会说这个小胖子是朱家的人吧?据我所知,朱家的小胖子只有一个…”
曲风劲:“如果哥哥所料不错,多半就是他了。啧,小胖子当年不是蠢得像头猪么,怎么现在变聪明了,而且,好象比小时候长得要可爱一点了嘛…”说着凤眼微眯,兴味莫名。此时曲氏兄妹说了些什么,荣越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脑中一片空白,整个喧嚣的世界在此刻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少年跑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每跑近一步,他的心就咚地狂跳一下,为什么他觉得他十分眼熟?眼熟到,少年的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心坎上,让他的心脏都快负荷不了这种剧烈的撞击了。
与六年前相比,朱小肥的变化其实并不算大,只是稍稍长高了一点,也瘦了一些,不再是儿时似的圆滚滚的胖成球,但也没有暴瘦成猴,身材介于两者之间,有着绝不臃肿的小小圆润,脸上也仍是有点肉乎乎的,因此相貌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二十岁的人看上去像十六七岁的少年,虽与长身玉立丰神俊秀之类不沾边,却能用珠圆玉润粉妆玉琢来形容,颇有他娘杨玉真的神韵,犹如年画里菩萨座前的仙童一般。
朱小肥越跑越近了,近到荣越伸手就可触到他圆圆的脸蛋上若隐若现的酒窝时,朱小肥却一阵风般轻快地与他擦肩而过,直奔着朱家马车而去,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荣越一个,仿佛他只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路人。
荣越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下意识转身一把抓住朱小肥的手腕,当年叫得最顺口的称呼脱口而出:“小胖子!”
朱小肥被荣越拉得一个不稳撞进他怀里,荣越尚来不及感受带着温香的柔软,朱小肥就马上退一步站开,嫌恶地将荣越的手用力甩掉,淡漠道:“我不叫小胖子,我叫朱之信。”说罢转头继续向前跑。一道道惊雷在耳边接连炸响,荣越石化当场。他甩他的手他甩他的手他甩他的手!他说自己叫朱之信他说自己叫朱之信他说自己叫朱之信!
苍天啊大地啊,谁来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当年整天跟着自己的屁股后面转一声一声不停地甜甜唤他“荣越荣越”、如果自己不理他就会扁了嘴两眼泪汪汪、自己一给他个好脸就会笑逐颜开欢呼着扑上来的小胖子哪里去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他的相貌变化太大了,以致朱小肥认不出来了?他承认自己的确比六年前更英俊更有魅力了,那么朱小肥不是更应该对着他流口水赞美他“荣越你真好看”
么,怎么能把他当作空气无视呢?又或者,朱小肥出了什么意外,或者生了一场大病,失忆了,不记得自己了?请原谅荣越进行这么狗血俗烂的猜测,实在是刚才发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超出了他的想象和承受能力了。
虽然荣越也曾经想过,时隔六年,或许朱小肥把他这个人给渐渐遗忘了,但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一可能。
他宁愿朱小肥是因为出了意外记忆遭到损伤才不记得自己,也宁愿朱小肥一见面就用仇恨地目光怒视他,质问他为何离开这么多年才回来,而不希望朱小肥只是简单地把他给忘了,仿佛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