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孝笑着拿了一块毯子往阿零身上一裹,将他抱起,迈过了前面的那道门。门前有两三级台阶。下台阶的时候阿零明显有些紧张,手紧紧抓住清孝的胳膊。
清孝还给他一个微笑,抱着他走向草坪。阳光明亮而清澈,不象在屋里,空气中总有些悬浮的粒子在飞舞。
橡树下木桌上的那几只野鸟停止了啄食,有些好奇地注视着这里,跳了两跳,但并没有飞走。“感觉怎么样?”
清孝问道。这么温柔而安稳的风景,应该不会让他害怕的吧?“嗯…风好像稍微凉了一些。”
他迟疑着道,并没有立即松开手。清孝四处张望了一下,走到那丛三色堇旁边,铺好毯子,小心地放下他:“那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让我看看你的腿。”
他有些局促不安,坐也不是,跪也不是,最后还是调整好姿势坐下来,两条长腿直直地搁在毯子上。清孝撩起他衣服的下摆,膝盖上的伤已经止住血了,边缘微微发红,破皮的部分有点脏脏的。
洒水器正好转了过来,光灿透亮的水珠洒在三色堇上。清孝掏出手绢,用水浸湿,轻轻地擦拭着他的伤口,带来清凉的感觉。
他慢慢安静下来,悄悄吐出口气。清孝给他擦拭着背后的擦伤,有点痒痒的,他忍不住咭的一声笑出来。清孝也笑起来,呼的向伤口吹了口气,道:“就这点小伤还大呼小叫,丢不丢人啊?”
他笑着躲开,道:“我是很疼啊。”说这话的时候,他头一偏,正好被转过来的洒水器喷了一头水。阿零惊叫一声,发现是喷水龙头,便放心地伸出手去接水玩,神情专注而快活。
黑发上还沾着点点水珠,反射着夏日的阳光,闪烁着晶莹。清孝屏住呼吸,看着那双年轻而又沧桑的眼睛。
那是阿零,清孝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真正的小羽绝少在他面前撒娇,好吧,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撒过娇。
那是个过于坚强倔强的男子,什么事情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抗。也只有在主体意识被压抑的情况下,才会暴露出渴望温情的一面吧。“阿零就是羽!”
“你真的了解浅见羽么?你怎么知道他在内心深处不想人帮他承担?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脆弱的一面,渴望依恋别人,渴望彻底放下?”
是的,现在他开始意识到,他对于小羽还是了解得太少了。虽然也有诸多不如意,但备受父母呵护、从来不缺乏爱的清孝,无法真正了解一个私生子的痛苦。
但他还是可以想象,会逼着一个少年连夜离开故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东京发展,背后会有多少艰辛。
被自己尊敬的养父和老师凌辱,又会带来多么深重的伤痛。对于没有童年的小羽来说,内心深处一定很希望能找到一个人可以让他依靠,让他撒娇吧?据说精神受创后,人常常会出现一些童年时的行为举止。
不知道当阿零消失的时候,这些特征他还能在小羽身上看见么?如果不能的话,还真是件很遗憾的事呢。
他想得出神,只觉此时不珍惜,更待何时?当下拉拉毯子,道:“过去一点。我也要坐下来。”
阿零皱了皱眉,一副不太情愿地朝旁边挪了挪,但当他坐下,却又立刻依偎过来,抓住清孝的手臂。“喜欢这里吗?”阿零点点头,道:“这是你的家?”
“不是,是我一个叔叔的房子。不过我在这里出生,小时候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清孝摘了一朵三色堇,黄色的小花上有几块紫色的斑点,看起来象个小孩的脸。“这花漂不漂亮?就是我小时候种的。现在都还在开。”
阿零看着那些花,原本应该是种在一个圆形的花坛里,但大概很久没管了,一阵疯长,早已越出了界限,乱七八糟地开着,兀自精神抖擞。“好像你很久没打理了呢,开得倒是很好。”
“三色堇是不太需要人照顾的花,花期又特别长,我很喜欢。你还没有说我种的花漂不漂亮。”阿零抬眼看着清孝,对方一副很是期待的样子,象开屏的孔雀就等着他夸奖。
他忍不住好笑,不知为什么就想打击对方一下下,道:“很好看么?以前那个主人为我种了好多玫瑰花,都是很名贵的品种,铺了满床呢。”
话一出口,他不觉心惊,自己怎么会这么口没遮拦,顺口就说出来,好像挑衅这个人是自己干了无数回的事。清孝果然被打击到了。直想发火,但看着阿零一脸胆颤心惊的样子,只得强压下怒气,道:“那怎么一样?根本就不一样的好不好!你真是,真是…”
还是有些抓狂。他连做几次深呼吸,才勉强按耐住情绪,尽量平静地道:“花是生长在土里的。
不管再名贵的花,一旦离开枝头,都不会活很久。就算装点得再漂亮,插在再精美的瓶子里,也只能满足别人一霎那的观赏而已。
所以他根本就是送了你一床尸体罢了。顶多算他在尸体上搽了点口红,但尸体就是尸体。”阿零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呆呆地道:“尸体?”
清孝余怒未消,道:“当然是尸体。我这可是活的!我七岁时就种的,现在越开越多,你说说看,谁的更漂亮?”阿零不敢再说,道:“你的漂亮。”
清孝呼出一口气,自己想想也觉可笑,道:“好吧,也许玫瑰是比较漂亮。
但这是从人的观赏角度来说的,可是对于花自己,它们自己更愿意扎根在泥土里,经受日晒雨淋,因为阳光和雨露,也是让它们生长的力量呢。”
他站起身来,向阿零伸出手:“来,站起来到草地上走一走,不要害怕。人不可以离开大地太久的。”
阿零有些迟疑,但对方眼里的期待让他不忍拒绝,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终于还是伸出了手着,在清孝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踩到了草地上。
被水濡湿的草地软软的,黑黝黝的泥土从他雪白的脚趾间钻出来。就是从这不起眼的泥地里,生长出了茂盛的草木和花朵。绿色。沾着水珠的绿草在他脚下辗转,水珠掉下来,隐没在泥土里。阿零的瞳孔突然收缩,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青年正躺在草地上,承受着众人的欲望,草色青葱,雪色的身体诱惑中透出无限清冷。
带着腥膻气的性器在他口中出入,后穴也同样有人在做活塞运动,还有一个男子在玩弄他的分身。
那青年温顺驯服地接受着,空洞洞的眼睛盯着虚空,却有一滴泪从面庞上滑落,滴坠在草尖上,瞬即消失。
阿零走近一步,盯着那青年的面孔,那是他自己。阿零闭了闭眼,颤声道:“清孝…”清孝微微一怔,手腕一阵疼痛,阿零握得那么紧,指甲几乎要陷入他的皮肉中。
阿零重重地喘了口气,面色象纸一样的白,低声道:“抱我!求求你,抱抱我!”
不待清孝答话,他已整个人贴上来,带着湿意的头钻进清孝的怀里,以近乎耳语般的声音喃喃地道:“我的确累了,腿真的很软。我会好好练习的,绝不偷懒。但现在,能不能请你抱抱我?”
清孝不觉怜意大起,刚刚开始学会直立行走,对他来说会很辛苦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逼得他太急了。
当下一声不吭地拾起毯子裹住阿零,抱着他一直走到橡树下,在木凳上铺好毯子,才把他放下。
几只野鸟不太怕人,直到他们走进才扑簌簌飞走。老橡树层层叠叠的枝叶因此一阵摇晃,自绿叶缝隙间过滤出来的光线也随之起了变化,如丝如缕,流动灿烂,在简易木桌上投射下浓浓淡淡的光斑。
他投身在那强有力的怀抱中,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悄悄松了口气。刚才的幻觉幽灵般的消失了。他轻松地坐下来,看着四处的风景:蓝天、白云、草地和微风中摇曳的三色堇。
清孝就坐在他身边,一手扶住他的肩,一手握住他的手,给他以可靠和安心的感觉。
但他心中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幻觉。那一幕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他的确曾赤身露体地躺在绿草如茵的草坪上,接受主人对他的调教,鼻端飘来青草的气息,口中是淡淡精液味道。
那是成为奴隶的必修课程,是他忘记过去的必然步骤。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平静到麻木的心境,一面驯服地服侍着那些男子,一面强烈地思念着一个人。
强烈地思念着一个人…他陡然心悸,反手握住了清孝的手,感觉对方手心湿漉漉的,似乎有汗。
时已将近正午,虽然在树阴下,也能感到逐渐上升的暑气。清孝竟然还穿着长袖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脚上整整齐齐的白袜加球鞋,怪不得会出汗。阿零惊讶地道:“天气这么热,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清孝擦了擦前额冒出的细汗,神情有些紧张,道:“你觉得我这样穿好不好?我以前在哈佛读书的时候常这么穿。嗯,校园里也有这么大一棵橡树,我常穿成这样在树下看书。”
阿零怔了怔,想笑又不太敢笑,道:“哈佛在东北部的波士顿,这里是靠近墨西哥湾的佛罗里达,还是夏天。穿成这样你不热么?”
清孝干笑一声,道:“还好吧。树下还算阴凉。你刚才不是还觉得风太凉了么?”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呃,你不想问问我喜欢看什么书么?”
阿零的确不太感兴趣,但还是做出兴味盎然的样子,道:“什么书啊?”
清孝费力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口袋书,拿出来不觉一愣,只见封面不知糊满了了什么褐色的黏乎乎的东西,已经看不清书名,还沾着一张亮晶晶的糖纸。“啊,上帝!这真是,真他妈的糟糕…”
清孝叫了一声,一面咕哝一面把糖纸扯下来揉成一团。阿零目瞪口呆地道:“这是…”
清孝涨红了脸,道:“巧克力。没想到化了。太阳真的很大…啊,你是问这是什么书?是王尔德的童话集,快乐王子。”
他掏出手帕擦拭着封面,但那手帕本来就是湿的,黏稠的褐色巧克力浆液越擦越多,整个封面都快糊满了。清孝的鼻尖都见了汗。那书给他糟蹋得连他自己都不忍卒睹,他终于泄气,往桌上一扔,回头看阿零的目光还是带着点希冀,道:“虽然那书现在看不清封面,但那是王尔德的快乐王子。嗯,你喜欢王尔德么?”
“快乐王子啊?好像看过。”阿零随口答道,移开了目光,再盯下去清孝会不好意思的吧。前方有一条碎石子路,蜿蜒着通往一间小屋。远方可以看到海,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
不想再让清孝尴尬,阿零试着转移话题,指着那小屋道:“我们是不是走到别人家的庭园里来了?那儿有间房子。”清孝有些沮丧,勉强打起精神,道:“没有。那也是我叔叔的房子。”
阿零吃惊地道:“你叔叔的庄园很大么?”清孝笑道:“不是啊,住宅就我们住的那一座。你说的那间是工人房,现在早改成杂物室了。就这么两处房子。”
阿零心中一动,试探着道:“我刚才下来的时候,觉得底楼好像没看见有其他门或者楼梯。我们那房子没地下室么?”清孝挑了挑眉,侧过脸看着他,没有立即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