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孝微微一震,果断地按下了结束键,一脚踩下了油门。宝马咆哮一声,急速地打了个转,驶出了停车场,加入到高速公路的车流之中。“原来是这样。那主人还好吗?”
忍盯着这句话已经看了很长时间,阿零想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他还是没想好是否应该告诉阿零自己残废断腿的事。
阿零能否接受是一回事,如果清孝知道了又会怎么样呢?阿零是在卧室里跟他联系,而监视屏幕只能显示厨房、调教室和客厅的情况,但忍吃不准清孝看到的监视系统是否和自己的一样。
清孝可能不愿意被忍看到活春宫,但他自己是否会录下来,那就难说了。
至少,忍知道这间地下室是从不同的角度安了好几个摄像镜头的。所以他是缩在墙角使用电脑的,这样正好形成一个视线上的死角,让摄像镜头看不到电脑屏幕。
但阿零是否能察觉到摄像镜头并且巧妙避过,忍可没法子知道,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套出来的。
忍不觉叹气,早知道有这一天,实在不该让那孩子变那么蠢的。阿零还在等着他的答复,不能再拖了。忍迟疑一下,填上:“还好,就是出不去。”“那么主人在哪里呢?”
“在离你不远的地下室里。”
谈话再度陷入沉默。在过去三年里,阿零从来就没有走出过庄园一步,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身边。
到了这里,也是整天就那么几个房间打转,只怕底楼都没去过,就连整栋房子的结构都弄不明白,怎么知道地下室在哪里?究竟是在阿零住的楼下,还是在花园或者另一栋楼的下面?
果然,过了一会儿阿零就传来一条消息:“阿零不知道地下室在哪里。”没过两分钟又一条消息:“阿零不敢出去。”忍几乎吐血的心都有了。“笨蛋笨蛋笨蛋…”
心里狂骂了几千句,无可奈何地给那估计已经吓坏了的小奴隶一句安慰:“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好容易抓住的机会,很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忍迅速开动脑筋,不敢外出,打电话总是可以的吧?但报警是不行的。
这么一来浅见羽的身份一定会暴露,以他的身家,只怕会演变成世界性的丑闻。
这是在美国,不是在日本,媒体一煽风点火,什么事情都查得出来。到时候法院可不会管是否浅见羽自愿做他奴隶,那么他也不过是从地下室换成另一个永久性的监狱罢了。
阿零是肯定会彻底失去了。清孝事出有因,论起来恐怕还没有他的罪重,坐几年牢就出狱和阿零双宿双飞,这口气叫他怎么咽得下!
报警既然不行,那么该向谁求助呢?龙介已经着了清孝的道儿,不必指望。
交情最好的也就是昔日调教所的同事,但要势单力薄的他们对付真田组,只怕没人有这样的胆量和能力。
他以前为人调教性奴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结交过一些权贵。但时过境迁,彼此也就是生意上的情谊,人走茶凉,又怎么指望别人这时候为他出头?南美庄园里那些拿钱办事的手下,他自认从没有薄待过,但宾主关系尚在的时候,都可以看着他被人掳走不闻不问,大家分了东西一哄而散,他还能指望谁呢?
忍从头想到尾,竟然找不出一个肯冒着生命危险来搭救他的人。他不由得频频苦笑,天上地下,他竟孤独得如此彻底。除了自己,除了阿零,原来他真的一无所有。就连阿零,也是偷来的呢。
惟其如此,越发不能放手。只是现在他该怎样才能和阿零团聚呢?想着那从来没离开过主人的小奴隶现在有多惶恐,他不觉有些心疼。
要只会爬来爬去、衣服都不习惯穿的阿零,瞒过清孝,通过重重阻碍,把他从一间布满了摄像镜头的地下室里解救出来,无异是天方夜谭。
就算可以,一个奴隶、一个残废,又能做什么?他只觉嘴里有些发苦。怪不得清孝如此大方,早就料定了他无路可走吧?事实已经摆到面前,他唯一的指望就是阿零。
但如果要阿零有能力搭救他,阿零就不能只是一个只会爬来爬去的奴隶。
他只觉一阵晕眩,难道清孝软硬兼施都不能让他低头的事情,自己竟要主动去做?在这一刻,他再度听到了命运的冷笑声。
不管他怎么逆来顺受,命运也自有办法嘲笑他。一年又一年,他总是在原地踏步,不住转圈。就象一只追逐自己尾巴上蝴蝶结的猫,再怎么努力奔跑,也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不能不承受,因为他要的那只蝴蝶结,他永远无法放弃。
他微微苦笑,压抑住心头浮起的强烈自嘲,打出几行字:“不必着慌,顺从你的新主人,不要让他发现。”“首先,你要学会站起来,直立行走。”
阿零开始准备晚饭,将芒果切成丁,心头仍然一片茫然。他接受到的信息太多,一下子还消化不过来。原来主人是被真田清孝关起来了。
这应该是很震惊的消息,奇怪的是他刚听到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血压没有升高,心跳没有加速,掌心没有出汗,大脑还开了下小差,意识得爵士乐太吵了,伸手把CD拿出来。
甚至隐隐约约有一种妥帖安心的感觉:原来自己并没有被抛弃。在看到备注栏里主人的留言,他就隐隐约约地有这种预感。惊讶当然还是有的。但就象玩扑克牌时大家亮出最后的底牌,自己的老K被对方的老A吃了,那种“啊,原来老A他手里”
的感觉,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现在想起来,真田清孝露的破绽并不少,但过去几年他足不出户,凡事都按照主人的吩咐行事亦步亦趋,观察力迟钝也并不是很奇怪的事了。
让他奇怪的是自己这种平静得近乎麻木的态度,似乎无所思无所想,大脑一片空白。
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愤怒着急,情绪上就是调动不起来。这种情感缺失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弄不明白。
就连对真田清孝这个罪魁祸首,似乎也恨不起来。是这个家伙把主人关起来了,想把自己变成他的奴隶,还很可能把主人害死。
总之,因为有这个人,自己才会和主人分开。阿零把这几个句子在心中默想了好几遍,还是无法调动起怒火。
如果一个人很亲昵地抱你、吻你、对你微笑,就算知道他是坏人,也不太可能立刻一巴掌打过去吧。
过去这几周的生活,毕竟还是留下了痕迹。但似乎并不仅仅是这样。在那亲昵的背后,有某种熟悉的温暖,容易让人沦陷。一根看不见的线正牵扯着他不愿回首的昨天,让阿零不想继续深思下去。
不过主人没有要求他对付真田清孝,还是让他大大松了口气。这种想法是很大逆不道的吧!阿零也不明白自己这样究竟算什么。
习惯上的忠实,情绪上的背叛,明知道旧主人已经陷入危机,依然眷恋着来自仇敌的恩惠,自己真的不是个好奴隶呢。
芒果丁已经切好,他清洗着餐具,看着自己的手被水流冲刷。一些细小的水珠溅起,阳光下闪烁晶莹。他忽然有些惘然: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冲洗餐具?盯着自己的手,他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不得不掐了一下手背,让熟悉的痛感提醒他仍在现实中。然而心仍然是空的。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心这种东西。即使能够感觉到痛,他还是觉得自己似乎离他正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很远。
人好像轻飘飘的就剩下一层皮,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机械地准备晚餐。
也许内心的充实感只能等待和主人重聚的那一天吧。他叹了口气,将一勺又一勺的砂糖放入盛芒果丁的玻璃器皿里。
这时他听到了开门声,真田清孝迈着他熟悉的脚步从底楼走了上来。飞扬的眉,端正的鼻,宛如罗马武士般严峻鲜明的轮廓…即使怀了异样的心思,阿零仍然觉得真田清孝真是个英俊迷人的男子。
那张面孔此刻因沉郁而显得过分严肃,但还是不像个主人的样子。从来就不象个主人的样子。是比主人更贴近的存在,熟悉而又陌生。
如果实在要打比方,那就象依偎着一匹温顺美丽的马,那强壮而忠实的动物可以带来难以言喻的亲昵感觉,但也让人意识到那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动物。
那是主人的敌人,照理也该是他的敌人,但看见那人回家他依然开心,至少能证明自己还不是那么让人讨厌吧。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但天色依然明亮。在这淡紫色的黄昏里,一抹微光侵入屋内,真田清孝的面孔仿佛在色彩和光辉中浮动。
阿零忍不住依偎过去,着迷地看着那让他心动的眉眼。那人慢慢地舀了一勺芒果羹,送进嘴里品尝,好看的眉毛不易察觉地微微皱起。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放下,道:“你尝尝看。”
阿零怔了怔,也舀了一勺尝尝,噗的一声全部喷了出来,赶紧喝了口水。
真田清孝注视着他,眼里隐隐现出一抹笑意,淡淡地道:“味道怎么样?”阿零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这…阿零,阿零…”
真田清孝叹了口气,道:“阿零把盐当成糖放了,请主人惩罚。”
他怪模怪样地模仿着阿零的语调,道:“你就不能有创意一点么?”阿零怔怔地道:“创意?”
真田清孝用力搓着脸,道:“就是你能不能换个表达法?你一天到晚听同一盘CD会不会烦?会不会觉得再好听重复太多也很无聊?”阿零道:“会。”
真田清孝一拍大腿,道:“所以啊!你能不能说点新鲜的给我听听?让我完全没有意料的惊喜?”阿零看了看芒果羹,又看了看他,道:“就象今天把盐突然当成糖放了?”
真田清孝怔了怔,苦笑道:“这…也算是吧。如果你能把表达法也换了,我会更惊喜。”阿零迟疑了一下,低声道:“那么,阿零能不能…能不能…”
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让清孝实在有点不耐烦,抢过他的水杯喝了一大口,道:“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让人着急?”
阿零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出来:“阿零想说,能不能不用主人这个称呼?”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低下头一副准备挨揍的样子。清孝又好气又好笑,敲敲盘子,阿零闻声抬头,乌溜溜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清孝朝他招招手,他便乖乖地爬过来。清孝伸臂揽起他,将他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坐着。身体相触的时候,阿零轻轻地颤抖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轻轻地依偎在清孝的怀里。清孝抚摸着他的黑发,道:“为什么会提这样的要求?”
阿零沉默着,没有立即答话。清孝用手指卷着他的头发,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又放开,道:“我在问你话。”
那语气中的无形催逼让阿零不得不开口,但仍然期期艾艾:“因为,因为阿零觉得…觉得…”
清孝忍了又忍,还是止不住心火上冒,太阳穴上青筋突突直跳,喝道:“你要说什么就爽爽快快地说出来!你是人,不是牙膏,不要别人一挤你才冒两个词出来好不好?我很可怕么?我是妖怪么?还是我曾经把你打得躺在床上睡了一星期?你这么畏畏缩缩的到底在怕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会把你切成一块一块的肉丁做汤喝?”
他这么一连串喝问让阿零吓了一跳,立即道:“因为阿零觉得你不象主人!”这话一出口,阿零便是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好像自己把自己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