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孝目瞪口呆,只得定住身形,看他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跪好,双手乖乖地背在身后,胆怯地瞄了清孝一眼。
估摸着清孝没注意,他悄悄地挪了一下身体,用膝盖压住一小块掉下来的黄油,以免清孝看到。
清孝气得差点笑出来,曲起一条腿,单膝跪在他身旁,粗声粗气地道:“你还真有让自己受伤的天赋!来,让我看看。”
却见阿零的头上肿起了一个小包,还好没有红肿破皮,算是放下心来。阿零红着脸,小声申辩道:“椅子没碰坏,餐具也没摔坏…”
清孝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道:“奴隶是主人最宝贵的财产,你以前那个没教过你么?真是不专业,哼!”一面说,一面拉起他的手,无名指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子,冒出一丝丝血痕。
清孝心疼地把手指放到自己嘴里,吮吸干净血迹,道:“本来是该罚你的,既然受了伤,就留到下一次吧。要是我忘了,记得提醒我。”阿零漆黑的眼睛里多了一层迷蒙的水汽,顺从地应了一声。
想了想,又不禁以前的主人抱屈,低声道:“以前的那个…他从来没让阿零做过这些事的,都是别人做好了,他亲自喂阿零的…”
清孝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他唯一让你动脑的就是让你管账嘛,那也不代表什么。…腿挪开,我看见你把黄油压住了。”阿零讪讪然把腿抬起来,那一小块黄油已经给压扁,有一些粘在了膝盖上。
清孝拿起一张餐巾纸,三下两下帮他擦干净腿,顺便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是男人,就该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别象小猪似的就等着别人喂养你。”
阿零一怔,颤声道:“主人,难道…难道主人不愿意照顾阿零了么?”
象是听见了一个好笑的笑话,清孝哈的一声笑出来,道:“谁说的?别胡思乱想,我只是要我的奴隶更有用一些。看看你把厨房弄得什么样子…”
他招呼阿零和他一起扶起倒掉的餐椅,一一排列整齐,道:“你看,爬来爬去的多不方便。如果你象我一样直立着走,效率会高得多,…就这么一伸手,就可以拿到模具了。”
阿零接过清孝递给他的模具,那眼神不是不艳羡的。清孝微笑,宠溺地揉揉他的头,道:“刚开始当然不容易,你可以每天练习十分钟的站立,时间逐步增加。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这并不难。”
他看着阿零,若有所思地道:“起码不比塞着跳蛋擦地板困难。”阿零的面颊绯红,低下头去说了句什么,声音细若蚊讷,清孝听不清楚,挑眉道:“嗯?”
阿零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讷讷地道:“阿零只是想问,奴隶不是不应该高过主人的么?当着主人的面站立,岂不是对主人太过不敬?”
清孝怔了怔,再次大笑起来:“那是当然。可是就算你站起来,也绝对不会有我高。所以你不需要跪着,才能衬托出你主人我的高大威猛。”
他肆无忌惮地炫耀着自己一米八五的身材,懒洋洋地坐到一张餐椅上,下巴搁在椅背上,姿态悠闲像一只在阳光下轻嗅蔷薇的猛虎:“再说,是奴隶就会爬来爬去的,有什么特别?而我要的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奴隶。”
他眯着眼看着阿零,目光温柔潋滟宛如春日的湖水:“我要的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你。”“我要的只是你。”“一个独一无二的你。”
那些熟悉的声音,那些似曾相识的话语,犹如穿过岁月的风,向他扑面而来,让他禁不住心慌。有什么东西在记忆深处跳动着,挣扎着,象就要破茧而出的蝶。不,不可以。
他战栗着掐灭了思绪,看着高高的操作台。虽然有些费力,但多加练习的话应该是可以站起来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主人看见自己丢脸摔倒的样子。
这不合规矩的想法把他自己也吓住了,想了想,他应该是不想让主人失望吧。
他为难地看着主人,眼里露出祈求的神情,道:“主人是要阿零现在就不靠椅子自己站起来么?一面站着一面做茶点?”
清孝看他眼眶红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明知有几分装作,还是狠不下心肠:“算啦,你的手受伤了,下次可不能这样。”
阿零顿时笑了,眉眼弯弯,说不出的好看。清孝俯身下去,将他抱到餐椅上。他像被父亲抱住的婴儿一般温顺,触手处肌肤如丝缎般柔腻光滑,似乎一不小心就会给勾出丝头来。
婆娑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照进来,将阿零耳背和脖颈上一些细小的茸毛也染上一层金色。
窗外有一只白色的蛱蝶飞过,在宁静的夏日中悠然远去。清孝心中一荡,张口轻轻在阿零的耳垂上咬了一口,笑道:“别以为我没有看破你的小花招,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的耳朵咬下来。”
他说得凶巴巴的,口气却轻柔甜美得象调了蜜,呼出的热气摩擦着阿零的耳根,痒痒的。阿零咭的一声笑出来,偏过头去躲开,笑道:“别闹了,在做事呢。”
话刚出口,他自己也楞住了,这哪里是对主人说话的方式?但为何他会说得这么自然,象早已说过几遍,甚至几十遍?
他疑惑地侧过脸看着清孝,清孝也在含笑看着他,催促道:“好啊,快做,我已经等不及了。好久没吃过了呢。”眼里闪过一抹黯然,清孝低声道:“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以为你去了日本就不会再回来。”“真有点想念你呢…特别是你做的香草曲奇饼。”
一阵清亮的笑声,回荡在往昔的时空里,让他无端的茫然失措,迷失在过去与现实交汇的十字路口。
他记得那也是这样一个阳光充沛的夏日午后,窗外有一株高大的法国梧桐,郁郁苍苍的枝叶盛载着明媚的阳光,微风吹拂,宽大的叶子象无数绿色的手掌迎风摇曳。
茂密的枝叶遮蔽了日头,房间里十分清凉。他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人从背后扶住他的双肩,在他耳旁低声笑道:“别回去了,留在这里好不好?我雇你做我的厨师,给你发薪水?”
因为那人在他身后,他看不见那人的脸,只能瞧见那身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的下摆,但他能感觉得出那双手的温暖有力,虽然时隔数年,依然能奇特地叫他安心。
心在微微钝痛,好像被小虫子叮咬,他站在回忆的门口踟蹰张望。那些已经湮没的陈年往事,原来亦曾有过快乐瞬间,宛如沙金般沉淀在记忆的河床里。
经过岁月的打捞,所有的青涩和粗糙都被过滤干净,猝然静止成美丽的画面,定格在镶金的画框里。他惶惑地盯着那幅画,画框中的人影却已换成了含笑凝视着他的主人。
混合着香草精和蜜糖的面团已经微微发酵,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旁边搁着星形的饼干模具。
仿佛着了魔般,他掐下一小团指甲盖大小的面团,送到清孝唇边,梦呓般的道:“尝尝,甜不甜?要不要再加点糖?”
清孝眼睛陡然一亮,张口衔住了阿零的手指。面团的甜香沁人心脾,他含含糊糊地道:“很甜…不过你的手指更甜…”
阿零的眼神有些恍惚,漆黑的眼里浮现出梦幻般的色彩。发觉清孝竟是在吮吸他的手指,不觉面颊飞红,飞快将手指抽出。因为抽得太急,带起了一道银丝般的唾液。清孝直勾勾地盯着他,声音沙哑地道:“我…我要你…”阿零微微一震,心中也不知是忧是喜,茫然道:“主人…”清孝深吸一口气,眼里已恢复冷静自持,调笑道:“我要你…吻我。你今天还没有尽做奴隶的义务。”
阿零怔了怔,柔顺地爬过去,鸡啄米似的在清孝的面颊上不住亲吻。清孝闭起眼睛,感觉快乐象雨点似的迎面落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你可真笨,我的小奴隶…”
阿零眸光一黯,伤心地道:“阿零知道了。”清孝目光流转,似笑非笑地道:“让你每天这么练习,居然还不会接吻,笨死了。”
他考虑了几秒钟,决然道:“看来还是只有你主人我亲自教学了。”他大刀金马地端坐在餐椅上,很豪爽地拍拍自己的大腿,道:“来,坐到这里来。手要勾住我脖子。”
阿零一呆,依言双手环抱住清孝的脖子,身体便自然向清孝怀中依偎过去,只感觉一层薄薄的皮肤下面什么东西跳得厉害,害得他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清孝干咳一声,道:“啊,这个…你先把嘴巴张开…”
阿零乖乖地把嘴张开,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直让人想起鲨鱼的标本。清孝不觉心生寒意,道:“接吻是不用牙齿的。记着啊,无论如何不能用牙齿。”
阿零点点头,伸出嫩红的舌,抵住下嘴唇,把下面一口白牙全部盖住。清孝失笑道:“不是这样的啊,舌尖应该向上,不是向下。”
阿零怔住,圆圆的眼睛盯着清孝,满是询问之意。清孝微笑,用力搂住阿零,不让他分开一丝一毫,双唇轻轻地覆盖上他的嘴。
感觉对方的气息似乎有些不稳,舌头无意识地上面搅搅,下面捣捣。他大概也偷尝了下面团的味道,口腔中满是香草和蜂蜜的甜香,让人陶然欲醉,心痒难禁。
清孝眼里荡漾着水一般的柔情,低声道:“来,把舌尖伸出来,让我尝尝,甜不甜?”
阿零呆了呆,想说他的舌头不是甜点不会甜的,但习惯于听从命令的他还是柔顺地伸出了舌尖,立刻被清孝热情的唇舌包裹住,裹挟进激情的海里。
出于本能,他也吮吸着清孝的唇舌,象在品味着最美味的果冻。世界开始崩裂,开始坍塌,蜜一样的甜香充斥着整个口腔,然而他不知为何却有悲从中来的感觉,如同慢慢溶化的巧克力,丝缎般的柔滑甜美中夹杂着一丝丝苦涩的味道。
火苗在撩拨在燃烧,敏感的身体烫得惊人,他心底却是一片悲凉,象夏夜站在悬崖边缘,寂寞地仰望着一天繁星。
那些星星在看着他,清清冷冷,闪闪烁烁,宛如祭台上点点忧伤的烛光。那光焰是冷的。那星星隔他好远,好远。他感觉头晕目眩,如同窒息。
夜色太黑,星光太暗,让他看不清前路。即使如此炙热的拥抱,如此火烫的亲吻,亦消弭不了一个渺小的孤单。
但他还是不由分说地要跳下去,哪管是飞上青云还是坠落悬崖。他尽情地放松自己,投入到不知过去未来的晕眩里,浑然忘记了时间,直至清孝突然将他放开。“啊,上帝!”
他听见清孝一声呻吟,声音沙哑,有气无力“你为什么不穿衣服?你不知道这会死人的么?”
自己不是一直都没有穿衣服么?阿零惊讶地看着主人。却听主人说了一句更没头没脑的话:“还好我穿了衣服…”阿零怔了怔,道:“主人?”
清孝干笑一声,道:“嗯,现在你已经学会亲吻了,而且吻得很好。那么,老师我要休息一下了。”
阿零还没回过神来,他已象抓了块火炭似的忙不迭地将阿零放到地上,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阿零一个人孤单单地跪在厨房里,看着地板上的日影。有风吹过,送来远方木叶和青草的气息,午后的阳光静谧而安详。
阿零却无端端有想哭的冲动。主人跑得那么快,一抬头连影子都不见。
那样的速度,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奴隶是永远跟不上的吧?他看着高高的操作台,咬咬牙,双手扶住高台,慢慢地直起身来。
黄澄澄的香草曲奇饼,裹上一层粉末状的白色糖衣,一一放进一个阔口玻璃瓶里。
如果再加上一个彩色蝴蝶结,便活脱脱是节日赠送给朋友的礼物了。阿零的眼神有些恍惚,他似乎的确送过一罐饼干给朋友。
应该是圣诞节吧,他们一起用缀满丝带的常青叶环挂在门口,互相用彩纸碎屑喷洒。
他还记得圣诞树的顶端是一个水晶做的圣诞老人坐在鹿车上的样子,被天花板上的顶灯一照,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那些记忆的碎片,象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坠下来,幻成一幕幕褪色的影像,逐渐发白淡出,让他心烦意乱,不知所措。
他干脆停下手里的活儿,盯着那个晶莹透亮的玻璃瓶。站了那么久,他也实在有些支持不住了。腿仍然会习惯性地分得很开,需要右手扶住操作台半倚半靠才能支持,所以只能用左手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