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撞到怀里的人,唐煜风一时有些错愕,莫名地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曾经在哪里发生过。多年前那个阳光晴暖的午后忽然划过脑际,小孩儿迷糊地向自己道歉然后颤抖着推开自己跑掉的样子,在此刻那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有些怔然,有些事情本以为早就刻意忘记了,可当时光轻轻转身掀起小小的一角,才发现,那个让他午夜梦醒时牵挂的孩子,那个让他心中泛起第一份柔软又复杂情感的孩子,那个自己不知该接近还是要远离的孩子,一直被自己藏在一个那样深的角落——从不肯触碰,却也无法忘却。
当年的孩子已经褪去了稚气的轮廓,抽高的的身形像一棵挺拔又清新的青翠竹枝,散发着卓然的生命力和蓬勃朝气,像那时候一样,他伸出手扶起怀里的人,手离开的那一瞬,心中泛起了微小的失落和怅然,轻微的,却无法忽视。
可他还是放手了,虽然没有颤抖,但他感觉得到那个柔韧的身体在一瞬间的僵硬紧绷,这是他最为不解的地方——印象中唯二的两次相遇,为什么,他这样害怕自己?而且,不仅仅是害怕,那是一种混合了抵触,厌恶,悲伤,甚至是隐隐带着仇恨的复杂情感,他曾经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再次相遇他终于能够确定,这个与自己本应不相识的人,竟对他产生了这样一种无法解释的复杂感情。
心中的疑问一直都在,第一次他放任了,这一次…
穆敛夏拼命克制住身体里叫嚣激荡的情绪,他对自己说,穆敛夏,你已经给了自己三年的时间去成长,去适应,如今,你再没有理由逃避了。
——这个人,你早晚都要面对。
少年低敛着的纤长睫羽轻轻一抖,继而缓缓张开,露出下面那双澄亮清明的眼瞳,他平静地开口,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对不起。”
银边镜片后的那双眼闪烁了一下——他变了。和三年前的一味恐惧逃避不同,眼前已经成长为少年的他,有了面对自己的勇气,也学会了不动声色地掩饰心中的想法,包括恐惧,与仇恨。
看着眼前的少年将自己严密地裹在层层铠甲之后,唐煜风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印象中那个一直柔弱的毫无反抗力的孩子忽然间长大了,学会了伪装,也学会了勇敢。他看着少年暗暗竖起身上的刺戒备着,那种警惕又倔强的神情让他忍不住想要扒开那层厚厚的伪装,露出里面的人毫无防备的模样。
他忽然俯靠近少年,声音轻得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你在害怕。”
少年静默了一瞬,脸上的微笑还是那样得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煜风紧紧盯着少年状似平静的脸,嘴角的弧度缓缓加深“你在怕我,为什么?”
少年抬起头正视唐煜风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他的目光明亮又坚定,琥珀色的眸光中没有一丝闪烁,他说:“不,我不怕你。”
穆敛夏说得很慢,却一字一顿,字里行间流露出坚不可摧的信念和力量,他是看着唐煜风说的,但那句话,同样是对他自己说的。
唐煜风,如今的穆敛夏,不会再害怕。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肯率先退败,就像是一场只有那两人才懂的交锋,旁的人看不清,也插不进。
在一边看了全程的社长大人此刻内心汹涌着熊熊烈焰——
嗷嗷嗷~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真是决然精彩,那对视中的的火花迸射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而且缠绕其中的那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明白的暧昧氛围真是看得人移不开眼啊有木有!这是什么?这就是看点啊混蛋!
看着无声对视的那两人,周欣只觉心中的灵感此刻就像开了外挂一样“咕嘟咕嘟”地往外冒,一双眼睛里闪耀的光芒足以让探照灯都自惭形秽。最开始她对于穆敛夏只是有些感兴趣,却并不是非他不可,因为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但现在看到了他和唐煜风之间的那种难以言说的氛围,她终于知道少了什么——少的就是这种感觉,那种一看就知道两个人有故事而且还复杂纠缠想要让人探究下去的感觉。
福至心灵的社长大人踩着一寸高的小皮靴“蹬蹬蹬”来到两人面前,豪迈地伸出手一边揽了一个,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跟我混吧少年!”
对视被打断,穆敛夏有些恍然地看向搭在肩膀上的一截白嫩藕臂,花了三秒钟理解了话里的意思,他动作有礼却干脆地拿开那只胳膊“我没兴趣。”而且…刚刚那么义正言辞地说才不会没骨气去求别人演出的姑奶奶是谁啊喂!
一点都没有被人拒绝的自觉,社长大人再接再厉地搭肩膀,然后开始了滔滔不绝的以“跟我混有前途”为中心的主题演讲。
——想让她放弃?开玩笑,唐煜风那种表面温和好脾气实则冷眼旁观刀枪不入的性子自己都能把他拉进来,小学弟,你就乖乖从了我吧。
被耳边的的声音弄得不堪其扰的穆敛夏刚想就这么离开,却在下一刻停住了脚步——因为唐煜风看向他的眼神。
他看着穆敛夏,唇边噙着一抹看似温润实则玩味的笑意,对于周欣的话既不附和,也不反对,可眼中的神色却分明在说:看,你就是怕了。
被那目光激得心中顿时涌起一种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不服的情绪,少年脱口而出:“你参加吗?”
嘴角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深了一分,眉间却露出几许无奈,唐煜风答道:“是啊,之前答应了的。”
“那好,我也参加!”说完这句话,穆敛夏便转身离开,将落在身上的各种视线远远地甩在后面。
同样是围观了全程,众人只看到穆敛夏撞到唐煜风之后两个人不知道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被周欣的那句“跟我混”打断了,而一开始断然拒绝的穆敛夏不知道怎么又想通了,当然也不排除是被他们社长大人的那番激情演讲给说动了…虽然可能性不大;
而他们的社长大人偏偏就是从那短暂的对视中发现了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氛围,以及被刺激的不断冒泡的灵感。
——该说她的确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么。
与厨房就“小怪兽的形象及尺寸革新”这一议题结束了探讨的秦叔解决了今天的主要任务,心情甚好之下泡了一壶自己最喜欢的信阳毛尖,打算偷得浮生半日闲,悠哉一把。但这边刚把茶泡好就看到自家小少爷提前回来了,还带着一身“目前不要惹我不然保证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的剽悍气场,蹬蹬蹬就把自己锁进了卧室。
秦叔的一颗心马上就提起来了,诶呦喂我的小少爷这是谁又惹到你了,怎么都炸毛了哟!
内线电话的铃声响起——“秦叔,焦糖布丁。”
…秦叔认命地奔向厨房。
半小时后——“秦叔,再来一盘。”
…秦叔再次奔向厨房。
穆府众人只见第三次撂下电话的管家大叔轻轻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地重新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此时秦叔的心里活动——如果连焦糖布丁都无法治愈小少爷心中创伤的话,那就只能使出杀手锏了!
耳边是等待接通的提示音,秦叔耐心地等着电话那头的人接听,没有一点不耐烦。大概过了近一分钟后,电话才接通,没等秦叔这边开口,那人就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敛夏怎么了?”
秦叔总算找到了主心骨,开始详细地描述小少爷提前回来之后的种种举动,包括那有去无回的三盘焦糖布丁…放下了电话,秦叔总算舒了口气,安慰开导小少爷这种高难度的事,舍他家大少爷其谁啊,这都干了多少年了熟练着呢。
二楼,穆敛夏的卧室
少年咬着叉子有些郁闷地盯着眼前再一次空了的盘子,心里还是堵得慌。其实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心中就隐隐有些后悔,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终究有一天要面对唐煜风,但当这一天真正来到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种措不及防的感觉。
此时他才知道,无论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设和暗示,这一天,他永远无法如想象一般自如谈笑着面对。
这样也好,少年粉润的唇角勾起一个略带艰涩的弧度,虽然今天可以说是被逼着做出了选择,但如果不是这样,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迈出第一步。更或许,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知道该怎样做”和“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在闹别扭,可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个途径来发泄下心中矛盾的情感,不然他非把自己憋死。
放下叉子,正打算叫秦叔再送上来一盘,电话却在手即将触上的前一刻响了。
穆敛夏有些怔愣,这个时候会有谁打电话过来…总不会是那个奇葩的社长大人追杀过来了吧?!
虽然知道是周欣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就算只有万分之一他也赌不起啊,在心里悄悄地想了一下那时候的场景…穆敛夏坚决地把手缩了回来,太可怕了喂,传染源什么的!
没想到那边的人意外地有耐心,电话清脆的铃声在房间中锲而不舍地持续响起,深深觉得无力的穆敛夏做好心理建设去应对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才接起电话,小心翼翼地说了声:“…喂?”
“敛夏。”传入耳中的声音低沉又带着那个人特有的冷冽,可穆敛夏却轻易地听出了其中隐含的关心和担忧,长久以来躁动不安的情绪莫名地在听到这人声音的一刻得到了安抚,继而不知从哪个角落又悄悄地冒出来一点说不出来的委屈。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将头埋进绵软的枕头里,话筒还贴在耳边,就连其中细小电流的噪声都那么清晰,过了一会儿,他小小声地叫那边的人:“哥哥?”
“嗯,我在。”
“…怎么会给我打电话?”穆敛夏心中隐隐有了微妙的预感,不会是秦叔又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那边很快回道:“想你了。”
这样暧昧的话语从穆向秋的嘴里说出来却一点也不显得扭捏,他的语气淡淡的,仿佛是在说很平常的一件事,一句“想你”就这样说出口,再自然不过的情态,像是从心底而发,带着悠长隽永的尾韵。
少年埋在枕头里的脸缓缓漫上一层绯色,那双大眼睛却澄亮得如同细细打磨过的水晶石,他将脑袋从枕头里抬起来,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也想你了,哥哥。”
少年不知道在他话出口的那一瞬,远在千里之外的穆向秋,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了怎样温暖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周欣此人眼光实在敏锐】篇:
孙少斌:“就新出场人物周欣的调查结果来看,此人眼光独到敏锐,喜欢雷点狗血,偶尔抽风,经常抽人,是个很难推倒的BOSS。”
冯鑫:“她分明就是开了挂好吧,我们肿么就看不出来敛夏和唐渣之间的暗潮汹涌啊泪…”
盖兰:“而且她还看穿了唐渣那层人皮下面(?)的真面目。”
冯鑫【吓了一跳】:“诶?!你是谁好像有点眼熟…”
盖兰-_-#:“你个小破孩只比我的戏份多一丢丢你炫耀毛线啊!”PS:最后的最后,兄长大人露了一小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