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生虽不曾见那人面色青白,眼神阴骘,却也感应到他一身死气,虽已结丹,此生却再无望寸进,不由长长一声叹息,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那人却神色一厉,嗓音更是冷然尖锐:“我如今追随圣主,满心欢心,子非我,安知我无上极乐,休得胡言!”
林方生沉沉黑眸,半点波澜不起,手指一动,已将灵剑召唤在手,剑尖斜斜指地,已是攻守兼备的姿势,周身灵力,圆融厚重,又再低叹:“你身为剑元宗少宗主,不思进取,反自甘堕落,认贼作父…莫非便永世做一个傀儡?”
那人正是失踪许久的剑元宗少宗主罗皓然,一身死气,竟是被炼成傀儡。
傀儡之身若是保存妥当,便可不生不灭,故而永世长存,金丹不过寿八百,相比之下似是还有不如。
只是*凡胎虽起步低微、进步亦是缓慢,却胜在无穷可能性,前途大有可为。而傀儡却固步自封,终其一生不过他人手中的棋子。
只是此刻罗皓然尽管脸色苍白,一头黑发却是隐隐泛紫,双目之中亦是蕴藏一抹紫气,看向林方生时,便有三分嘲讽,七分傲慢:“尔等鼠辈,坐井观天,岂知我圣主手段!便是傀儡,亦可修炼。林方生,你虽进阶神速,却也始终不及我。”
又是神识一放,灵压大涨,竟已是金丹后期,一股剑意激射而来。
林方生却在这等压力之下,渊停岳峙,不动如山,长剑一挺,迎上那剑意,自正中破开。
当一声脆响,便是剑光四射飞溅,将四周冰面亦是烧灼出几点凹陷。他又沉声道:“你口中所说圣主,可是屠龙仙人穆天降?”
罗皓然冷嗤一声,提剑又刺:“尔等鼠辈,不配提我圣主名讳,纳命来!”
便是剑意汹涌澎湃,席卷四周。
林方生不及防御,又听他突地大叫一声,蹬蹬蹬后退几步,又嘶声道:“圣主…属下知罪!”
继而更是恐惧万状,哀求之声近乎凄厉:“求圣主饶恕!属下再也不敢了!”
林方生心内疑惑,神识之中那团黑影却有溃散之相,又听罗皓然几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后,单膝跪在地上,剑尖猛地刺入冰面。
一道裂缝迅速自剑尖裂开扩大,地面震动,竟似有什么巨大之物突破冰层,闯了出来。
林方生后退几步,神识内却显出一条硕大如山丘的八爪鱼来。
那八爪鱼通体雪白,一只黄玉色独眼睁得溜圆,正顶开冰块向外挤出身子。
它眼珠一转,正正落在林方生身上,立刻伸出一条足有合围粗的触手,朝林方生卷去。
林方生腾身避开,反手一道剑光击中触手,却被那既柔软又厚实的外皮生生反弹回来,竟是,分毫不损。另外两条触手又当头罩下,要将他手脚卷住,林方生又再闪身避开,却被那触手自衣袍一角擦过。
袭击接二连三,林方生不由皱起眉来,这怪物似在冰块中行动自如,想必乃冰属之物,若是靠阳炎巨木近些,想必此怪便可不战而退。
如此便定下主意,且战且退,往绿洲靠近。
那边一人一怪颤抖之时,罗皓然以颤抖双手取出一块非金非木,非铜非石的玄色令牌,扬手打进一旁冰壁之中。
又用长剑割开手掌,边念繁复咒语,边将鲜血涂抹在令牌与周围冰壁上,画出造型古朴奇妙的符纹来。
不久那令牌便嗡嗡蜂鸣,亮起刺目金光,罗皓然亦是加快咒语,又在手心补上一道,蘸更多鲜血涂画,直至形成一人高的原型法阵。
令牌蜂鸣更是刺耳,便有一道金光猛烈射出,自罗皓然当胸穿过,罗皓然胸膛立时出现一个碗口大的伤口,白骨森森,却自他体内蜿蜒伸出,互相纠缠、攀附,刺破皮肉,长成一根骨柱,将他包裹其中。
罗皓然亦是怔住,他奉圣主之名,跨越两界晶壁而来,乃是要捉拿林方生。这令牌亦是圣主亲手交予他,只道可开启两界之间通道,却未曾言明,这通道开启,需献上*祭祀。
那令牌光亮一照,白骨又发出格格之声,根根肆意疯长,往下扎根,向上延伸,将他皮肉自内而外尽穿透,却一滴鲜血也不曾流到外面,尽被白骨吸收,当作养料。疼痛难当,几欲催人发狂,竟是嘶吼起来,那凄厉叫喊,竟比野兽还惨烈几分。
林方生听闻时,虽觉此人咎由自取,这等死法,却也太过悲惨。不由心下凄然几分。
却是丝毫不敢大意,剑阵包围周身,抵挡触手轮番袭击。他猜测那白骨柱若是成型,定会惹来祸事,便决心将之挥去。
怎奈那怪物八根触手漫天飞舞,砸得冰块亦是横飞,竟织成一张大网挡在头顶,逼迫得他寸步难行。
一时竟僵持起来。
又听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狼嚎,兽影闪过,咬住那八脚怪物一根触手,狠狠撕扯起来。
却是炎夜醒了。
林方生剑指一转,就有十数柄灵剑清越鸣响,合为一体,朝那怪物一根触手中间狠狠刺去,又喝道:“去将那白骨毁了!”
炎夜闻言,立时松口,往那正渐渐盘曲粗壮的白骨柱跑去,却被一条触手卷住后腿,远远扔开。
此时林方生的天罡剑合并,终是将那怪物一根触手刺出一个大洞来,那怪物猛烈一颤,青蓝浆液自伤口涌出,将冰面腐蚀出大坑。
此后更是愤怒嘶鸣,剩余七条触手宛若柔软树干,一次次砸得冰面开裂,碎块四溅,竟卷出阵阵风声。
炎夜摔落在地,又利落起身奔回,那白骨柱却自中缝开始,裂成两半,宛若门柱高耸,中间位置却卷起漩涡,渐渐扩大,朝外生出吸力来。
顿时阴风阵阵,鬼影森森,仿若整个玉屏州顶上阳光也暗了三分一般。
八脚怪物似是感应到大门开启,攻击之势又强几分。林方生亦是全力催动剑阵,反复袭击那处伤口,终是将一条触手斩断。
怪物庞大身躯似是怒极,剩余触手或是当头重重砸下,或是雷霆万钧横扫,竟似带起一片残影。林方生却一鼓作气,又一转剑指,一柄细长锋锐灵剑终是冲破层层保护,直刺怪物独眼。
说时迟,那时快,林方生脚下却猛然震动,一条更为粗长的触手,破冰而出,卷住他腰身,迎风高扬。
炎夜又几次扑杀,突然停下回头,便看见一头更为巨大的八脚怪物已将林方生卷走,不由怒吼起来,再不管那白骨门柱与渐渐扩大的漩涡,转身扑向怪物。
孰料那小一些的怪物却冲撞过来,将它狠狠撞开。
林方生只觉腰身一股强硬束缚,任他挣扎也挣脱不开,灵力灌注也如泥牛入海,全无动静。纵然是削铁如泥的灵剑砍下,亦伤不得分毫。
而后便是一阵晃动,那怪物以迅捷之速,扑进漩涡。
一股阴冷至极的寒意将他渐渐吞没,耳边只有炎夜愤怒咆哮,林方生只得喊道:“炎夜!去寻师尊!”
耳边风暴呼啸渐渐震荡回想,那狼崽咆哮便渐渐远去。
炎夜被那小只八脚怪物纠缠,一张利嘴咬得他皮毛上满是鲜血,挣扎不开,只得眼看着那白骨门当中的漩涡将林方生同那怪物一同吞没后,慢慢消失殆尽。
而后两根白骨柱亦是风化一般,慢慢消弭于空中。就只剩几件衫袍,一张人皮留在原地。
他亦是暴怒挣扎,与那怪物缠许久,终是将它撕咬得遍体鳞伤,就地死去。
只是待他摆脱纠缠,奔到那白骨风化之处时,却再无半点痕迹。
炎夜盘桓原地良久,冰蓝眼眸里慢慢浮起一层悲色,仰头发出一声悠长苍凉的嘶吼。远处群川回音阵阵,更添几分孤清。
流越冰原某处,却掠过一道闪电般白影,那人骤然停住,扬手一抓,就自冰层之下抓出一枚金红剑符,正是林方生传讯。
赫连万城手指一握,便将那剑符捏碎,化神神识,风雪不侵,遍及千里,不过须臾,便锁定那处绿洲所在,随即催动飞剑,化作一道剑光疾驰而去。
待他见到那山丘一般八爪怪的尸首旁,一头白狼焦虑转圈吼叫时,冰雪一般神色,竟比周遭冰山还更冷几分。
白狼见他落地,却不敢上前,后腿弯曲,威胁低吼起来。
赫连万城哪里管他,神识一扫,便察觉冰面上衫袍人皮俱是魔气浓郁,一旁冰壁内所镶嵌的令牌早已毁去,如今只剩个六角形的凹槽。连那符纹亦是消散无踪。
若是仔细查探,却可感知此地时空乱流,尚未平息。
赫连万城便有几分推测,又扭头看那焦躁狼崽,冷声道:“与我说清方生去向。”
白狼方才醒悟一般,化形起身,又被一件外袍当头罩下,微微愣了片刻,方才尝试把手往衣衫袖洞里伸入。
一边自是将方才种种异变,一一禀报。
赫连万城静默如山,并不言语,眼神之中的寒意却是越聚越深。
林方生并不只师尊已赶到绿洲,他被一片浓厚黑暗包围,翻腾之间,几欲昏厥。
又有时空乱流,令五感六时尽皆混乱,不辨方位,难分东西。
待得静止下来,他亦花了些许时间,神识方才归位。
身下却是柔软皮毛,铺陈地面,烛火作响,熏香浓郁,暖意融融,似是身处室内。
就听一道声音自头顶响起,五分熟悉如那唤他方生哥哥的青年,又有五分冷酷,犹若高山岩石,全无感情:“抬起头来。”
便有一股刻骨寒意,席卷全身。那人灵压磅礴如山岳欲倾轧而下,叫他几欲喘不过气来,身体战栗,竟无法控制,若非他意志惊人,又正半坐地上,否则只怕立时就要匍匐在地,行跪拜之礼。
这便是渡劫期大能的气势。
林方生竟无从反抗,老实依言而行,往那发声之处抬头。却有一股冷汗,自后背慢慢淌下。
那人却笑了:“阎邪可是曾叫你,远远避开于我?你可知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存稿箱OTZ
不好意思这两天突然各种忙,晚点再来调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