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站结束后的四天后,便马不停蹄地迎来了第四站的东京站。
大概也是因为那一次芬兰的影响,他们在赛前便难得地提出打算在东京逛上一逛,放松一下心情,同时也顺便躲一躲待在酒店就免不了的和其他国家的运动员的招呼。
其他人是怎么都不打紧的,关键在于加拿大那两个活宝。
这站既是有杜哈梅尔和埃里克,便注定是个太平不了的大战前夜。毕竟在过去,埃里克直接闯其他国家队员的餐厅包间里搂着人家脖子唱歌的事都发生过,虽然他们的教练马上是跟过去道歉,却也还是让许浩洋心里发怵。
“这是醉了啊?”好不容易摆脱埃里克的那个队员问。
“没,没有。”赫尔南德斯赔笑,“埃里克他……醉橙汁。”
许浩洋一边回想着那个不堪回首的记忆,一边随意地看着路边的景色。
他们的酒店附近很安静,没有太多人来往,车辆也是稀少。依稀听得到乌鸦的叫声。两边分布着一些诸如拉面店、汉堡店、药妆店等等的小店,在距酒店不远的坡道上有一个麦当劳,从麦当劳再向前走,便看到了一个神社。
这是他之前在手机地图上便看到的。
神社中的人确是不少,大多数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学生,不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样的神。
日本是个神社相当多的国家,而且每个神都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样各司其职,每个人……每个神都有每个神负责的领域,有负责恋爱的,有负责工作的,有负责健康的,俨然一副现代社会安定运行的场景。
“……这里是求学业运的神啊。”
韩露正在找有没有英文指示牌时,听到许浩洋在旁边这么说了一句。
“学业运?”
“嗯,祈求考试顺利的。”
“你还懂日语?”
“一点点。”许浩洋说,“过去听说有机会能在日本的一个俱乐部学习,就学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没去成。”
“我妈……”韩露开口后,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在我小时候,她来日本开过几天的会。回家之后,把她的挑食都治好了。”
“刘教练也说,这地方的饭绝对比不上咱食堂。”
“我妈以前不吃西红柿汁。”韩露说,“她炒西红柿鸡蛋,必须得把汁倒出去,炒一盘特别干的西红柿鸡蛋才行。后来她从日本一回来,就不倒西红柿汁了。”
“我爸妈年轻时是韩老师的粉。”许浩洋说,“她退役时他们特别惋惜,这是他们跟我说的。”
这句话听起来特别像是社交辞令,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们之间已经不太需要社交辞令了。
“我不知道她退役之前的事。”韩露说。
她记得清晰的,只是韩树华逼迫着她练体操的那些经历,令她对体操深恶痛绝,想到作为体操运动员的母亲,也只能平添这种烦躁。
于是她忽然想起来,对于韩树华的二十岁,她确实一无所知。
似乎,她也没有想要去了解。
她一边这么沉思着,一边随许浩洋走到求签的地方。前面排着不少已经求了签,正在读签文的人。
“要不要也求一张……”许浩洋这么问,但话只说了一半,就生生地被卡在了半空中。
“?”韩露疑惑地看向他。
“嘘——”许浩洋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过已经晚了。他们前面站着的,戴着帽子的两个人已经转过了头来。
“——YANG!”戴着红色棒球帽的杜哈梅尔马上尖叫起来。
杜哈梅尔,人称是许浩洋的雷达,只要方圆几米内有许浩洋的气息,她便能迅猛无比地捕捉到。
“噢!”杜哈梅尔身边的埃里克摘下了帽子,绅士地对韩露行了个礼。“LU。”
“……你,你好。”
“————————YANG!”杜哈梅尔照例是直接往许浩洋身上扑,“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和YANG在完全没有事先约定的情况下居然跨越了国度和时间在这样的地方相逢了,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一定是宿命的安排!这一定是神的安排!YANG!你听人家说,人家刚刚在这里求签就求到了大吉呢,人家的恋爱运是大吉!人家的总体运势也是大吉!啊,话说东京是个了不得的好地方啊,人家就这么迷上东京了!人家决定要在东京结婚!”
杜哈梅尔在安静的神社里这番大吵大叫令人纷纷向这边看来,许浩洋尴尬无限又躲闪不开,结果还是埃里克像抱走一只树袋熊一样,硬是从许浩洋身上抱走了自己的搭档。
“真是的,杜哈梅尔。”埃里克说,“你也应该适当地看一眼情况,今天YANG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还有LU在呢。”
“啊。真的。”杜哈梅尔正整个人挂在埃里克身上,她回头看,正看到一脸茫然的韩露。“真的是LU。”
“……”
“对不起喔。”杜哈梅尔说,“你不要生气,人家不知道你也在……”
“不,那个。”韩露眨了眨眼睛,“你请便……”
“真的?”杜哈梅尔双眼发亮。
“你离我远一点!”许浩洋是借机直接躲在了韩露身后。
“好啦。”杜哈梅尔从搭档身上跳下来,“不闹了。”
“正式打个招呼吧。”埃里克收起调笑的表情,露出另外一种自信而优雅的微笑。“你们好,我们的新对手。”
“你好,LU。”杜哈梅尔也露出和搭档别无二致的笑容,“我过去曾经看过你的单人。没想到你真的转项双人滑了。
“我也看过你的……”
“但是,”杜哈梅尔微笑着打断了韩露,“你过去确实很强,如果我和你两个人对决的话,我可能不一定能够赢你。但是,转项双人滑,说不定会成为你职业生涯里一个最让你追悔莫及的决定。两年前,你的跟腱断了,你不想狼狈地退役,你想要拿到大满贯。”
“……”
“不过,也许你很快就会觉得,还是在那个时候退役最好。”
“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杜哈梅尔耸了耸肩,“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你跳得太烂了吧?”
四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对于杜哈梅尔突然之间毫不留情的挑衅,埃里克也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似乎这就是他们共同想说的话,杜哈梅尔只是做了他的发言人而已。
“这就是你想说的?”许浩洋打破了这片沉默。“说完了?”
杜哈梅尔点了一下头。
“你的话我替她记住了。”许浩洋说,“珍惜你手上的奥运奖牌吧,那可能是最后一块了。”
“哦?”
“单人的女皇——”他的余光能够看到身边的韩露,能看到她沉默地注视着前方的侧脸。曾经立于巅峰的,立于不败之地的这个人,现在站在这里,站在他的身边。“到了双人也不会掉下来。”他说。
说罢,他推了一下韩露。
“走了。”
他说。
他们两个人从神社离开,一路沉默着没有说话。许浩洋生平头一次对人撂这样的狠话,离开事发现场之后,他的心跳还是剧烈得不行,到了酒店门口都还没有平缓下来。
在他们各自进房间之前,韩露却忽然对他笑了。
“你挺有意思的。”她说,“这么羞耻的发言你都说得出来。”
“我……!”许浩洋立马耳朵根都红起来,“我就是……”
“单人滑的女皇……”韩露看着他,“已经掉下来了。”
“……”
“能不能重新飞起来,”她继续说,她的表情仍是在笑,但眼神却已经带上了猎豹捕食前的色彩。“能不能踩爆那个小*……就看你了。”
“……我,我知道了。”
“你明天要是敢把我摔下来,”韩露盯着他,“我就掐死你。”
在他们已经回到酒店的时候,杜哈梅尔和埃里克也是走出了神社,正继续戴着棒球帽在东京街头走着。
“埃里克……人家好累喔。”杜哈梅尔小声嘟囔着。刚刚的气场全体不留痕迹地消失,她又恢复成了那个随时就能挂在别人身上的树袋熊。
“啊,说实话,杜哈梅尔,我也是啊……”
“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我觉得不会,本来就是跳得很差劲嘛。”
“埃里克真是坏心眼,要是YANG被刺激得明天宣布退出比赛怎么办啦……”
“那就让他退好了。”
“埃里克!”杜哈梅尔一下子停在原地,叉着腰叫起来。“不准你这么讲!”
埃里克耸了一下肩膀,笑着看着自己的搭档。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吗?”他问。
“只是……”杜哈梅尔鼓着嘴,“想让比赛更加有趣……的一个小兴奋剂吧?”
“噢!兴奋剂,你说了不得了的违禁词啊。”
“比起什么兴奋剂……”杜哈梅尔看到了麦当劳门口的大幅广告——一个超高的冰淇淋甜筒只要两百元——“人家想快一点退役吃冰淇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