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叙不肯去咖啡馆,就是因为自己车上最安全,他不动声色地说:“股东大会就要召开了。”
一旦费云平的提案被通过,局势将不可逆转。
郁燃快速翻完了文件,肃然道:“韩兄有什么建议?”
“紧急请董事长出山,罢免总裁,剩下的从长计议。”
韩叙开了句玩笑,真敢这么搞,乾元明天就得停摆,“两条路,要么把这些投资人截胡成自己的盟友,要么寻找其他投资人。”
不管哪种办法,都将耗费大量的时间来谈判,更重要的是,费云平愿意提供三个董事名额的消息肯定传了出去,其他投资人的胃口只会更大,不割地赔款,多半谈不下来的。
姜还是老的辣啊,简简单单一招,就把我架到了火上。
郁燃轻叹一声,却缓缓道:“两种方案都不行,这种丧权辱国的协议,对已有股东不公平。”
韩叙:“……”
现在是保你们祖孙对乾元的控制权,有所牺牲不是很正常?
不过,韩叙也没多说,虽然不想看费云平为首的保守派夺取主导权,但说到底与他关系不大,又不影响他修仙。
郁燃沉默良久,拊掌道:“第三条路,不要新股东,让原股东增资。”
“原股东增资本来是首选,可出了这事之后,好几个股东都对管理层心存质疑,出资意愿并不强烈。”
“然而,新增三名董事,会严重削弱原股东的话语权,没人愿意看到这样的现象,我去谈谈,没准能够改变他们的想法。调动每个原股东的融资渠道,事情就会容易一些。”
五个工作日后就要召开股东大会,迫在眉睫,韩叙沉吟道:“也行,如果顺利的话,也许还来得及。”
两人马上着手探讨新的增资策略,在后座吃瓜全程的洛冰,冷不防拍拍郁燃肩膀,“也许还有第四条路呢?”
两位男士同时回头,洛冰没有直说,却徐徐讲述了一件旧事。
前不久,费云平找她,想要挪用薪酬储备,有三个字她当时忍了没问——凭什么?
公司每年都会拿出几个亿做利润分红,分红全部进了各个股东的口袋,员工们半毛钱都拿不到,如今出现了危机,第一反应却是牺牲员工利益,拿薪酬储备补窟窿,凭什么?
按道理,企业发展和员工前途息息相关,可支付给员工的开支属于成本,会压缩企业利润,所以企业总是千方百计地想减少这部分开支,和员工也是简单的雇佣关系。
公司出一份薪水,员工为此付出劳动,收益不与员工共享,又有什么立场要求员工共担风险?
这种松散的关系,导致乾元员工的粘性很弱,忠诚度也不高。不出风波还能和平共处,一旦有点风吹草动,抵触情绪就非常强烈。
比如调薪风波,再比如王越,他从业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对商业街采取这么激烈的措施,会有后遗症?但他却为了完成指标,无所不用其极。
因为,他们并不关心乾元的长远发展,只关心每个月到手的工资和绩效奖金,企业出事就出事,扔给老板解决好了,解决不了,我就换个东家。
洛冰很早之前就在琢磨这个问题,“只有让员工也变成企业的老板,双方深度捆绑,才能达成一致利益。”
郁燃听懂了,“你是说推行员工持股计划?”
“对。我早就想提这个建议,但一来公司财务良好,不需要融资,二来嘛,”洛冰自嘲笑道,“我怕领导说我狼子野心,自己想要股权。”
员工的股权统一托管,新设一名董事代表员工利益就行,不会过分削弱已有股东的话语权。
郁燃迅速做完决定,“好!”
他们三人再加潘颖,四票让这个提议通过了总裁会,并紧急做出了持股方案。
想要股东大会通过这个提案,必须得向他们证明,员工是乐意参股的。
洛冰在官网开通了投票渠道,每人一票,为了给大家充分的自由,过程中可以修改自己的意向。
按照业绩预测,员工年底能得到的股权分红,大约在投资额的8%左右,与银行的理财产品相比,还算可观。
若是平时公告,员工多半雀跃支持,然而在这多事之秋,大家都有所犹疑,投票曲线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洛冰发动工会和人力资源部,层层宣讲,打消疑虑,而且,乾元是非上市公司,虽说暂时还没有上市打算,但早就达到了A股上市的要求,万一哪天上市了,原始股价值将会指数级增长。
员工反应渐趋热烈,愿意参股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员工担心抢不到资格,还提前找洛冰要股本认缴书。
股东大会尚未通过,哪有认缴书?洛冰只能哭笑不得地做了份没什么法律效力的认缴意向书,让章佳丽拿去工会,组织大家签字。
官网上支持率不断升高,之前投否定票的,也有不少人修改为同意,股东大会下午两点召开,当天上午十点,支持率达到了89%。
洛冰据此做了佐证材料,没想到,刚把资料发给郁燃,官网的投票就剧烈震荡,大规模的同意票被修改为不同意。
她有点懵,马上打开后台,查看改票的员工账号,最近几个都是卫连华部门的,卫连华自己倒是没改。
她直接致电卫连华问情况,卫连华苦笑道:“我劝不住啊,他们不知从哪听到的消息,说公司搞这一波是为了非法集资,携款跑路,一个两个全去改票,拦都拦不住。”
“谣言源头是哪里?”
“不知道源头,就一个微信聊天截图在大肆传播,我发给你。”
微商发展这么久,伪造聊天记录易如反掌,造谣者挺聪明,他没有伪造乾元高管的对话——只要当事人站出来就能立马拆穿,而是伪造了某投资公司的两个高管聊天界面。
一唱一和,还附了个什么都看不清的现金流量表,说乾元业务全线崩溃,资金链早已断裂,业内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愿意投资,所以才会打主意割员工韭菜,割完就申请破产,让员工拿到的股份一钱不值。
就这,没头没尾的,却迎合了人固有的恐惧心理,极具煽动性。
目前来不及查是谁干的,洛冰把其他三个人拉上电话会议,“真实的财务报表,能不能披露?”
郁燃道:“不涉及商业机密的,我觉得可以。”
潘颖立刻接口,“好,我删除一些机密数据,把新的报表发给阿洛。”
韩叙打了个岔,“现在投票数据对我们有利,为什么不直接关闭后台?距离股东大会还有三个小时,夜长梦多。”
“之前承诺员工,计划实施之前,随时可以修改意向,一旦关闭反而落人口实,难免不会引起更激烈的抗议行为。”
洛冰早把各种办法想了一遍,“我先发真实报表,再看情况。”
潘颖很快提供了当月真实的现金流量表,洛冰群邮给所有员工辟谣,以证明企业运转良好,改票速度有所下降,中午十二点,稳定在了73%,勉强保持在三分之二这个及格线上。
股东大会在市中心某酒店召开,郁燃已经在前往会场的路上,洛冰每隔一刻钟,给他发一次最新的动态,好在支持率基本稳住了,上下浮动范围不超过2%。
洛冰稍微松了口气,仍不敢掉以轻心,她饭堂都顾不得去,捧着郑雨微代买的盒饭,目不转睛地盯着投票后台。
忽然间,座机响了,是章佳丽,“阿洛,很多员工来讨回认缴意向书,他们不想持股了,害怕公司以此为凭据,追究违约责任,我准备还给他们。”
“不能还!”洛冰忙道,“你一旦归还,就等于默认持股计划有漏洞,支持率马上会断崖式下跌的!”
“可我觉得应该归还。”章佳丽平静道,“员工的很多质疑,我回答不了,要不你来看看?”
洛冰:“……”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走去三楼,但见章佳丽工位周围,黑压压一片,以谭玉壁为首,所有人站得笔直,表情肃穆,齐刷刷望着她。
洛冰心口一跳,这种眼神,让她倍感压力,仿佛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她看向谭玉壁,定定问道:“意向书不是合同,没有法律效力,不会给员工带来任何风险,别人不懂,你名校毕业,资深总秘,也不懂么?”
谭玉壁摇头苦笑,“是,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签字认缴了80万,那是我工作十二年的全部积蓄,不容有半点闪失!”
“不会有闪失的,根据利润预测……”
“预测只是预测啊。”
打断她的是章佳丽,态度很温和,言辞却针锋相对,“阿洛,我想替同事们问一句,如果真的有利可图,投资机构为什么不肯投资?股东们又为什么不肯增资?让员工持股,真的不是因为员工傻,好骗吗?”
“不是投资机构不肯投资,是大股东不愿引入投资机构。员工是企业发展的基石,大股东也是想让员工当家做主,分享红利。”
“马克思说,资本家的目的,是想尽办法榨取劳动者的剩余价值。”章佳丽微笑,“阿洛,你一向能干,我也一向听你的,今天跟大家聊了很久,我才越想越不对劲,如果公司真的想让我们分享红利,为什么以前不让员工持股,直到出事才想起我们?”
洛冰:“……”
她无言以对。
虽然她曾经有过推行该计划的念头,但毕竟始终没提议,这次之所以提议了,初衷也是为帮乾元渡过危机,不管她还是郁燃,动机都不纯。
章佳丽面带歉意,把意向书归还给大家,“踩踏式退出”的连锁反应,很快就体现在急剧下降的支持率上,毕竟连总秘和工会副主.席都没信心,其他员工只会更加消极。
等洛冰回到工位,已经跌过66.67%的安全线,还在不断下降,一份得不到大部分员工支持的员工持股计划,如何说服股东们?
一点半了,郁燃应该已经到达会场,洛冰盯着手表,喧哗的办公区仿佛于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她默默拿起手机,把49%的当前支持率拍照,微信发给郁燃:
老板,你同意推行员工持股计划,主要是为了解燃眉之急,还是真想和员工结为利益共同体?如果是前者,不如不推,引进几个新董事,不至于给乾元造成灭顶之灾,想夺回话语权,以后有的是机会;如果是后者,请拿出足以说服员工的诚意。
她放下手机,揉着眉心靠在椅子上。
距离大会开场,只剩不到半小时,能做的都做了,这狂澜能否挽得住,她决定不了了。
时间一秒一秒流去,腕表秒针发出极轻极轻的嗒嗒声,她的心跳却被牵得砰砰鼓动,猛烈如垂死心悸。
骤然一声微信响,她浑身一震,心脏也好似飞出了嗓子眼——郁燃回了一张A4纸照片。
洛冰一跃而起,“晓晨,亮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