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晴已经喝了半打维森小麦,脚步跌跌撞撞的,被从门缝拖出来时无力反抗,输人不输阵地骂骂咧咧。
到了酒吧还在骂,不过没骂洛冰了,把火力对准了负心未婚夫,语速快得像放鞭炮。
出国就出国,非要把宠物养在我家,我他妈根本不爱狗好吗?现在养死了,说我没爱心,没耐心,对他的狗不上心,等于对他也不上心。
“呵呵。”向晚晴磨着后槽牙,两眼冒凶光,“我陪客户应酬到大半夜,晕得东南西北分不清,差点把胆汁吐干净,他问都不问一句,就怪我养死了他的狗,你说这王八蛋是不是人?”
“对,王八蛋,不是人!”无觉可睡的洛冰满腹怨气,恶狠狠灌了杯酒,附和骂人就当撒火。
“你知道这狗日的还说啥吗?他说我跟他交往是因为他有钱,我想借他挤入上层社会,我真想糊他一脸大粪!我家是穷,但老娘靠自己过得不知多滋润,我没贪他一分钱便宜,他送我个苹果我都要回个更贵的梨,现在给我泼这脏水,不要脸的东西!”
“对,不要脸的东西!”
“你他妈复读机啊你!”
“你他妈狗咬吕洞宾啊!给你当垃圾桶就不错了,要倾诉赶紧的,不倾诉我回去睡觉了。”
向晚晴只觉一股热流充塞在胸口,憋得人焦躁又愤懑,她猛地揪住洛冰领口,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咱们这样的情分,你这么对我!”
她正撒酒疯,手劲儿挺大,洛冰被勒得脖子疼,用力把她往开撕,撕了半天没动静,见她醉得满脸通红,不知何时哭的泪痕还沾在眼角没擦干净,一瞬心又软了,被扰清梦的愤怒也烟消云散。
刚准备安抚几句,向晚晴却像个刺猬,逮谁扎谁,“不,你本来就是个混蛋,资本家的走狗!你联合郁燃揭我老底,我干了万年老二始终升不上去,多半也有你捣的鬼,是不是?”
洛冰停下动作,就那么任她揪着,刚变柔和的眼神又冷了几分,“你这么想的?”
向晚晴听她语气不对劲,迷迷糊糊地咂摸了一下,这家伙要真有那么大决定权,如今也不会一副倒霉相,于是又转变了枪口,“不对,是格珲捣的鬼,是费云平捣的鬼,是谢安捣的鬼,是整个乾元在打压我,榨取我!”
她放开洛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拍着胸脯说:“我,向晚晴,乾元集团第二事业部最大的功臣,没有之一,是公司负了我!”
八年前她入职乾元,从置业顾问干起,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每一年业绩考核都是全公司前5%,公司从零搭建第二事业部,大家都躲着,就她同意调岗,来这不毛之地开荒,哪怕公司觉得她资历浅没威望只给了副总职位都没关系。
她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终于把二部搞出起色,上面却调了一部的副总来担任总经理,理由是人脉比她丰富。
没关系,她卧薪尝胆,努力经营人脉向人家看齐,正好这位总经理也没熬住很快离职,谁知她刚把局面稳住,公司又从外面招了个新总经理……
任职副总四年多,送走了五任老大,人称“流水的总经理,铁打的向晚晴”。
郁燃前一任辞职后,格珲又来画饼利诱,她直接要总经理任命,格珲推三阻四,最后终于承认是担心她个女人半路去结婚生孩子,非要她书面签特殊协议,承诺三年内不婚不育才给批文!
“我兢兢业业干了近十年,公司把我当贼防,行啊,那就做一回贼好了,我就要把乾元的项目撬给创辉,就要拿乾元的招待费帮创辉应酬!”
向晚晴哈哈大笑,花枝乱颤,惹得酒吧无数人侧目,“要不是郁燃那小王八蛋起诉,整个乾元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全是废物!就这一门心思整员工的垃圾公司,迟早完蛋!”
洛冰起身把她摁回座位,为免她栽倒,手臂扶住她的腰,“你喝多了。”
“我清醒着呢,宝贝儿!”向晚晴伸手去扳她的脸,直勾勾地看向她的眼睛,结果自己眼冒金星,只感觉面前七八个洛冰全是幻影,“你说实话,从最年轻的总监,沦为最寒碜的人事保姆,什么滋味?就没想骂一句去他妈的格珲,去他妈的乾元?”
洛冰笑道:“骂人有用么?你以为你是周星驰,能把浪花骂炸,能把旗杆骂弯?”
“不能,但是能给他们添堵,他们闹心了,我就痛快了。”
向晚晴晃着一脑袋浆糊,凑到她身边咬耳朵,“悄悄告诉你,当个睚眦必报的泼妇,要比假装岁月静好爽得多……”
絮絮叨叨戛然而止,她一头磕在桌上,算是安静了。
洛冰双眼放空,明知她听不见,却还是固执地回了一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说完自己都愣了,洛冰,你真有鱼之乐?
她兴味索然,买完单,费了老大力气,把向晚晴拖到隔壁酒店,也不敢扔下这醉鬼自行回家,便将就着在一张床上睡下。
半梦半醒间,小腿被人狠狠一踹,差点没摔下床去,洛冰条件反射回踹一脚,紧跟着嘭的一响,重物落地。
她吓了一跳,开灯一看,向晚晴趴在地上,眼都没睁,哼唧了两下又睡过去,呼吸平稳,带着点轻微的鼾声。
她拿了没打开的那床被子给人盖上,心安理得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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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得晚了点儿,洛冰洗漱完,正琢磨拿向晚晴怎么办,那家伙就被自己的闹钟叫醒了,瘫在地板上,一脸茫然,迷迷瞪瞪地揉眼,“脑仁疼,屁股疼。”
“正常,宿醉后遗症嘛。”
向晚晴揉着大腿直皱眉,“我怎么睡在地上?”
洛冰面不改色地穿大衣,“问谁呢?有床不睡非往地上躺,拉都拉不住。”
“让喝醉的人睡地上,有没有良心?”向晚晴嘀咕着,随手发了条微信请假后,舒舒服服地躺回去补觉。
洛冰见她没啥大碍,放了心,用手包里的便携化妆品化了个简妆,赶去公司。
在电梯间遇到郁燃和薛彦,她立刻送上笑脸打招呼,薛彦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两秒,笑道:“起晚了?”
“这你都知道?”
“没高光修容。”薛彦目光如炬,一眼看穿了她的仓促妆容,“一把年纪的人了,以后化妆上点心,别投机取巧。”
要不是郁燃在,洛冰当时就能动手,她瞪薛彦一眼,悄悄做个手刀抹脖子的手势。
郁燃始终没开口,期间疑惑地看了看洛冰,试图从她脸上发现有什么异于往日的地方,然而毫无所获,铩羽而归。
他不肯承认自己眼力不如薛彦,调动了全部注意力,又看了她一眼,依旧没瞧出任何端倪。
他颇为不甘地收回视线,偃旗息鼓,毕竟这么端详女同事有失体统,万一撞上对方的目光,再被问一句你看我干什么……他可以直接把脸皮揭下来揣西装口袋了。
洛冰压根没留意到小老板那钢铁直男的困惑,她正夹着尾巴呢,对他敬而疏之,以免多做多错。
日常处理岗位工作之余,她勤勤恳恳地啃那套业务资料,有不懂的就问薛彦,紧赶慢赶,好歹在月底前提交了学习报告。
毕竟没做过业务,给不出具有建设性的专业意见,但作为总结性文件,也算全面缜密,郁燃没有吹毛求疵,恩准她通过,又说:“以后事业部的管理层日例会,你也跟着参加吧。”
“啊?哦。”洛冰先是一愣,再本能地答应,云里雾里地告辞。
乾元每个部门都有例会,职能线开月例会,事业部与市场联系紧密,开周例会。郁燃上任后,在二部实行日例会制度,江城所有项目经理下班后回公司汇报进展,以便他第一时间发现问题并解决。
对洛冰而言,这早已不算是贴近业务,而是直接扛着刺刀上前线,根本没必要的事。
看来,因为没有开除章佳丽的缘故,原本就看她不顺眼的郁燃忍无可忍,变着法儿地找茬了。
老板你总这么搞,让我很难做啊!
洛冰头痛地想,罢了,你要战,便作战,本姑娘玩了那么多次软性辞退,还能让人把我软辞了不成?
于是,她跟着他们开例会,每天拿着笔和本记重点,以免被突击检查。
这天去开例会的时候,正好遇见章佳丽,EAP已逐步引入,她的情绪疏导有一段时间了,洛冰便见缝插针地去了解情况。
章佳丽气色还不错,见到她时柔柔一笑。洛冰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最近怎么样?新工作能适应么?”
“挺好的,后勤没压力,大家也都挺照顾我。”章佳丽摸了摸肚子,“毕竟孕妇嘛,多少能占点便宜。”
她语气挺平静,听不出什么负面情绪,洛冰微笑道:“家里还忙吗?你一个身子养两个人呢,注意别操劳,多休息。”
“忙啊,只不过有人替我分担了。”章佳丽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向温柔如水的目光中,竟然透出几抹狡黠来,“我婆婆来帮我带大宝了,我老公也学着干活了,现在拖地洗碗都是他做。”
没想到短短半个多月,就有这么大的进展,洛冰喜出望外,“这才对嘛,家庭成员本来就该共同承担责任,恭喜你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们吵了整整一夜,最后我拿离婚逼的,反正都是一个人带孩子,离婚了还不用带他这个巨婴。”
章佳丽脸上的喜悦变成淡淡的哀伤,曾经全心相爱的人,居然被琐碎的生活龃龉,磨出这副狰狞面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很凄惨,很漫长,多亏了咨询老师一直鼓励我。”
“至少,你打赢了。”洛冰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家庭关系也是一种生态,重建得有个过程,大家都在试探,在磨合,只要奔着同一个未来去拼,就没什么矛盾不能解决。”
这么大的风波,要云淡风轻是不可能的,当事人只能在阵痛中慢慢摸索,旁观者纵然想搭把手也爱莫能助。
不过,这转折本身就是个好开端,洛冰心中一动,敢于反抗才能争得好光景,郁燃这么欺压她,她还委曲求全,是否犯了战略性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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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例会时,迟了半分钟,郁燃正在做开场,就没发难。
结束后,大家有序散场,洛冰稍作挣扎,跟去了郁燃办公室,不等开口,先赶紧送上个狗腿又甜美的笑容,“老板。”
“迟到了?”
也是,迟到几十秒也算迟到,洛冰忙道:“不好意思,章佳丽那边有些事情需要善后,多聊了几句。”
见他脸色尚可,又悄悄伸出试探的脚丫,“郁总,想跟您商量下,培训这边有不少准备工作要做,EAP也得监测效果,一心多用容易出漏子,所以,我可不可以暂时不参加例会?”
郁燃置若罔闻,不动声色地整理文件,洛冰被晾在旁边,直犯嘀咕,以前看不惯都是直接怼,怎么今天这么沉得住气?这是攻心为上,用气场震慑我,让我知难而退?
好容易等郁燃开了口,“洛经理,你觉得我们公司的人力资源体系,和传统的人事管理模式,有什么不同?”
这问题嘛,答大了不是,答小了也不是。洛冰斟酌道:“HRBP深入事业部,能全面了解业务,提供更有针对性的专业方案。”
“例会都不参加,怎么全面了解业务?靠想象力还是靠做梦?”
“您说的是。”洛冰作茧自缚,强颜欢笑,想原地飞升。
薛彦进来时,恰好和她擦肩而过,见她要死不死的表情,不由地笑道:“你们干嘛呢?”
郁燃咬牙切齿,“镇压起义。”
薛彦在心里给洛冰点了根蜡烛,把厚厚一叠资料拍到桌上,“跟你说个大新闻。”
郁燃拾起资料翻了几页,“江城机床厂,跟我们有关系?”
“何止有关系?”薛彦兴致勃勃,神采焕发,“这是我们的新猎物!”
江城机床厂于上世纪初期建立,曾是中国机械制造的先驱,可惜没经住改革开放浪潮的冲刷,经济效益每况愈下,苟延残喘到今年,负债累累。
为了解决厂里几千号工人的生计问题,政府出面寻求收购方,并谈定了焕文集团,这两天彻底完成交割。
焕文集团董事长叫庄远鸿,做煤矿起家,后来又涉足了农牧和餐饮,突然买个快破产的机床厂,有点匪夷所思。郁燃奇道:“收购条件是什么?”
“没有收购款,只要保证工人们的就业,就可以接收机床厂的全部资产。”
机床厂的生产线已经产不出效益了,但那块位于主城区的地皮还是很值钱的,看来焕文想往房地产行业转型。郁燃嗅到了腥味,蠢蠢欲动,“约出来见见。”
“约了下周一,对了,庄远鸿是个儒学爱好者,你临时抱佛脚补补课吧。”薛彦苦恼地直揉眉心,“我是不行了,晕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