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项目组只有章佳丽一个女性,她心思缜密,文笔极好,方案撰写便由她主笔。
她家闺女正上幼儿园,经常需要提前下班接孩子放学,工作也就带回家去做,薛彦见她虽然上下班不准点,但能保质保量完成任务,也就默许了这种情况。
章佳丽公司、家里两台电脑交替使用,最近赶工又忙昏了头,今天去金城提案时居然拷错了文件,拿了个半成品。
薛彦负责提案讲演,看到后面混乱的内容差点没原地爆炸,向来反应神速的郁燃也瞬间宕机,章佳丽本人更是震动得不知身在何方。
操盘项目的周总原本是盟友,被这低级乌龙气得表□□彩斑斓,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郁总,你们团队连提案都做不完整,我们怎么放心把千亩大盘交到乾元手上啊?”
薛彦眨眼间就想了好几条善后计策,最后关头选了成功率最高的,“不好意思,周总,我们大意了,不过我可以口头讲讲后面的内容,主要是纵向一条龙和横向联动营销服务……”
“不用了。”
出声制止的不是甲方,而是郁燃,他已恢复平常神色,“周总说得对,提案都做不好的团队,没资格入场。对不起,浪费了各位宝贵的时间,我代表乾元,向各位致歉!”
他站起身,面向客户郑重地鞠了个躬,不再滞留,拔腿就走。
章佳丽等人战战兢兢地收拾东西,薛彦紧紧跟了上去,走出众人视野后一把抓住郁燃手腕,“你先别急,事情还没到不可转圜的地步,金城好几个项目即将开盘,我们可以……”
“不用说了。”郁燃再次打断他,“你是想通过降价或附赠服务等方式给客户让利,压缩公司利润率来夺取项目,我明白,但我们不能用。”
“只要能达到目的,何必在乎使用什么手段?”
“我的目的,不是拿下项目,而是把项目打造成标杆,真用了价格战,那就是洗不掉的原罪,更何况,公司的利润率早已低得不能再低。”
薛彦不再劝,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还是郁燃开的口,语气沉涩,几近萧索,“原来乾元真的已经千疮百孔。”
“别想太多,只是一个人粗心造成的失误而已。”
郁燃无动于衷。
礁石从水面冒出尖头,意味着水下埋着庞然巨物,章佳丽的失误是导火索,背后折射出的深层次问题更加不容忽视,项目运作的混乱,团队架构的松散,甚至员工认知与定位的盲区……
他抬眼望去,风吹云动,苍穹浩渺,远远地看不到尽头。
乾元外表光鲜,可根子已经开始烂了,必须把树干连同缠绕它的藤曼、吸附它的蛀虫一道连根拔起,碾成粉末后重塑为新的树苗,才能让它以另一种面貌彻底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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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司,薛彦立刻召集项目组进会议室,复盘并追责,所有人都垂头丧气,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罪魁祸首章佳丽却迟迟不出现,电话也占线打不通。
等大家耐心几乎消磨干净,她才急匆匆跑进来,湿着眼眶,满脸通红,刚站稳就鞠躬道歉,“对不起,这次都是我的错,我最近……太忙了,身体也不舒服,状态很不好,提案前忘了检查文件,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
郁燃冷冷看了她一眼,“入项目组之前,你承诺过不会因为私事影响工作……”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章佳丽声音哽咽,惨白的嘴唇止不住颤动,眼见就要痛哭失声,“郁总,我真的太忙了,要做家务,还要管孩子,这几天,妊、妊娠反应也非常严重,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不要向我哭诉,我不是你丈夫,不对你私生活负责。”郁燃不为所动,声色俱厉,“入组之前,为什么要许自己做不到的承诺?入组之后力有不逮,为什么不主动退出,把机会留给别人?自己过手的东西,为什么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我只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怀孕的女人,我不是钢铁侠,我没有超能力!”
章佳丽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哭,“我要大着肚子干所有家务,要一个人带孩子,要处理部门例行事务,还要负责项目组全部文字工作,我已经用光了力气,我加班加到胎心不稳,这次也是因为女儿生病自己身体也不好才犯了错误,这就罪无可恕了吗?难道郁总你能保证自己从不犯错?”
“不错,我的确从不失误。”
“那是因为你是男人,不用怀孕,不用带娃,你只要做好一种角色就算成功了。”
你没有经历过我的处境,所以你没资格指责我,章佳丽心潮澎湃,浑身颤抖,双手在脸上乱抹着擦眼泪,擦完又呜咽着再次鞠躬,“对不起,郁总,我现在得请假去接孩子。”
她埋头往外冲,右手不小心撞到桌上的文件,文件又推倒旁边的茶杯,哗啦啦全泼到了郁燃身上。郁燃淡定地擦掉茶渣,继续主持复盘会议,直到结束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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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感觉脑袋要炸了。
斯文有礼的章佳丽,闯下大祸,踩点失踪,把领导晾在会议室喝风看空气,好不容易人来了,没说两句就歇斯底里,又哭又叫,发泄完了也不等结果,就强行请假去接娃?看来真是濒临崩溃边缘了。
庆幸的是,泼茶并非刻意冒犯,只是无心之失,洛冰努力想要挽救一把,“问题的确挺严重,但关键她怀着孕,属于三期员工,是弱势群体,受劳动法特别保护,要是强辞的话,肯定会有法律风险和舆论危机。”
“自己人,就别打官腔了。”薛彦难得这么不客气,“我专门问过律师,哪怕孕妇,犯了严重错误也得滚,她要仲裁诉讼随她去,乾元还怕打官司?”
洛冰有气无力地看着他,“我的大哥啊!上次打官司告向晚晴,结果你也看见了,开除孕妇性质更严重,再来一波舆论讨伐,对郁总有什么好处?”
“放心,他可不在乎什么舆论。再说,新主上位,必须树立绝对权威,哪怕这样会显得不近人情。”
不过,开除孕妇的确是个大难题,薛彦想了想,抬手搭上洛冰肩膀,沉吟道:“这样,这事你别管了,我直接去找格珲。”
“你去找他,正好让他抓住把柄,说我办事不力。”洛冰失笑,长长叹口气,“行,我知道了,我处理吧。”
她和薛彦私交不错,但工作上不能强求他罔顾郁燃的意思,跟自己同一立场。
唉,真是多事之秋,她连太阳穴都懒得揉了,就这样疼着吧,反正揉完这一波,又来另一波。
一出办公室,洛冰就给章佳丽打电话,刚接通两秒便被掐断了,正疑惑着,章佳丽又打了过来,嗓子哑哑的,“对不起,我刚在病房,不方便。是公司下达了处分决定吗?”
“你在医院,身体不舒服吗?”
“我闺女,发高烧呢。”
洛冰暗叹一声,问明地点后,买了些水果和饭菜带过去。
小女孩挂着点滴在沉睡,章佳丽坐在床边,双眼红肿,满目茫然,呆呆傻傻像座雕塑。
洛冰把餐盒递到她手里,“你吃点东西,我帮你看着孩子。”
章佳丽强颜一笑,“谢谢。”
她根本没胃口,接过餐盒也只是不想辜负对方的好意,拿筷子夹起几粒米饭塞进嘴里,轻声问,“有劳你跑一趟了,如果有正事的话,还请直说,我都听着。”
洛冰也没绕弯子,“今天是怎么回事?”
章佳丽心如死灰,早做好了最坏打算,她平静地叙述了来龙去脉,和薛彦所说基本一致,还补足了会议迟到那部分。
她女儿前段时间突发感冒,好了没多久,下午又发起烧来。她当时在提案会场,没敢接电话,幼儿园老师便打给她丈夫,她丈夫连发几十条微信,催她去接孩子看医生。
她明知要复盘追责,一回公司就躲去连廊跟丈夫通话,解释说自己开会走不开,让他请假去一趟。
她丈夫比她更忙,也没有听出她颤声中的不安与惊惧,反而觉得照管孩子这种娘们兮兮的事情,有损于自己身为大男人的尊严,他甚至隔空指责章佳丽没有尽好做母亲的责任,导致女儿发烧。
两人大吵一架,章佳丽泣不成声,他还是以工作紧急为由,拒绝接女儿。
她苦笑着自嘲,“以前就爱他事业心强,大男子主义也觉得是男子汉气概,现在回忆起来真是……太傻太天真。”
就这丧偶式育儿,还敢要二胎,不知是胆大还是心大。
洛冰对这女同胞怒其不争,却也不便对别人的夫妻关系指手画脚,她旁敲侧击地说:“家庭琐事确实会耗费人不少精力,工作就更劳心劳神,可每人每天都只有24小时,不想被压垮,就得做取舍。”
章佳丽听出了弦外音,斟酌了一会儿,抚摸着腹部缓缓说:“我何尝不懂这道理?但已经嫁了这么个甩手掌柜,有什么办法?这孩子虽然是意外造访,却也是上天的恩赐,实在舍不得拿掉。两个娃要养,房贷车贷要还,过日子都得勒紧裤腰带,工作更得拼命了,唉,每一头都得顾着,每一头都不敢割舍。”
洛冰干脆挑明,“可这么忙碌太辛苦了,你得考虑宝宝的健康。真的不打算暂时放下工作,专心养胎么?”
“在家生养,耽误一两年就跟社会脱节了,再找工作谈何容易?”
章佳丽握住洛冰的手,眼里热忱的请求几乎把她烫伤,“洛经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在郁总面前,美言几句?”
“我尽快给你答复,今晚好好休息吧。”洛冰反握住她,心里又是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