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燃办公室。
薛彦也在,歪歪斜斜,散漫地半靠在沙发上,反倒是郁燃自己坐姿端直挺拔,像刚出鞘的利刃。
站着的洛冰一头雾水,她不知道为何突然要聊向晚晴的事,却还是言简意赅地说了来龙去脉,“两个月前,向晚晴提出辞职,但始终没有招到合适的接替者,所以流程一直没走完……”
郁燃打断道:“劳动法规定,员工申请辞职,三十天后哪怕没有接替者,也必须放人家走人。为什么两个月了流程都没走完?”
“一般岗位提前三十天辞职就行,但副总属于高管,人比较难招,当初签合同时特别约定,辞职要提前三个月。”
“这种合同有法律效力吗?”
洛冰斟酌道:“有争议,认为违法的居多,但前段时间有个判例,判处这种特殊约定应属有效,因为延长了辞职申请期,却补偿了其他福利,是双方自愿达成的。”
薛彦已经彻查过向晚晴,接口道:“关键是,向晚晴上周还提过招待费的报销,费用都是近期的。这说明,她本人也默认,和乾元的劳动合同还没解除。”
行,双签是铁板钉钉了。
郁燃点点头,洛冰打开手机里的诊断说明,摆到桌面上,“一个月前,向晚晴神经衰弱,请了病假在家办公,直到昨天交接。”
薛彦叹口气,站起来,也把自己的手机相册打开,边划边解释:
向晚晴就诊医院的排班表照片,她挂号那天,签字医生并不坐诊,病假证明是伪造的;
两周前,尊皇七号的监控视频,向晚晴、杨宗北陪宏大地产的总裁刘伟娱乐应酬,同进同出,谈笑风生;
今早,向晚晴到创辉上班,打卡进办公室,视频里楼体LOGO异常清晰;
还有个重磅炸弹,二十五天前,创辉给宏大的合作提案,项目负责人处,是向晚晴的亲笔签名……
郁燃脸色越来越难看,“向晚晴司龄已满八年,病假期间,工资100%全额发放,她这是拿着乾元的薪水和招待费,去帮创辉谈单子。”
洛冰眼前一黑,差点没心肌梗塞,原本以为向晚晴只是被迫偷偷摸摸上岗,没想到居然这么明目张胆。
她主动请示道:“老板,要不我去找她谈谈,看怎么和解?至少得阻止她代表创辉和宏大签约。”
薛彦似笑非笑地截住话头,“和解不了的,我中午找过她了。”
向晚晴对整个乾元都没好感,却很给他面子,“要是别人向我开这口,我肯定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但薛老板请我喝过酒,所以,我决定温柔地拒绝,并请你吃饭作为补偿。”
向晚晴出身农村,从一无所有的穷丫头,做到百亿级集团企业的副总,靠的就是目标导向,利益至上,什么爱情友情同事情,于她都只是餐后消遣。
洛冰心想,要改变她的决定,估计真没什么指望。
郁燃也没打算和解,“不用当劳动纠纷仲裁了,直接当经济纠纷诉讼。践踏商业契约,侵害公司利益,绝不姑息!”
说着,视线就扫向洛冰,洛冰打个轻颤,虽说公是公,私是私,她不用被朋友的错误连坐,但身为HRBP,失察职责总是免不了的。
她忐忑极了,可怜兮兮地表忠道:“我会尽可能配合法务部的。”
薛彦笑道:“行啦,我去对接法务部。阿洛,郁总要设立重点项目组,需要能做前期的,我对部门人员不了解,你来?”
洛冰点头如捣蒜,赶紧出来挑选项目组成员。
高级咨询经理章佳丽,资历和能力都符合要求,最近却刚刚怀了二胎。
进项目,怕是体力和精力跟不上,郁燃这种男人女人全当牲口用的领导,估计也会嫌孕妇拖后腿,她遗憾地把章佳丽名字删去,手指顿了顿,又于心不忍地加上,这么剥夺女同胞的发展机会,实在有失公平。
名单发出去后,她几乎没抱什么希望地给郁燃打电话,特意说明了这件事,征询他的意见。
郁燃反问道:“项目组成员需要去工地搬砖吗?”
“明白!”
洛冰不由得笑了,心里替章佳丽庆幸,小老板虽然脾气有点坏,但人还挺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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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忙完,下班回家,却见向晚晴懒洋洋地靠在门上,“让朕在你家歇个脚呗,钥匙落公司了,助理正送来。”
“来,大发慈悲收留你一会儿。”洛冰打开门,把她让进客厅,倒了杯水。
向晚晴接过,喝了口,笑眯眯地说:“我早就去创辉上班啦。”
洛冰听出了试探之意,半玩笑半认真地打趣道:“那就准备接起诉书吧。”
向晚晴舌桥不下,“乾元真跟疯狗一样!要不是公司对我不仁,我闲得蛋疼啊这么搞?”
洛冰客观中立,不偏不倚,“公司不仁,你不义,你不义,郁燃起诉你。因果循环,你又何必叫屈?嗯,唯一的区别是,郁燃的手段合规合法,更漂亮一点。”
“有些怂货自己被人欺负了屁都不敢放一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指责别人的抗争姿势不够漂亮。”向晚晴冷笑,“你管我是用脚踹还是用嘴咬,让他们不爽我就赢了!”
这一枪直戳到洛冰心尖上,她好气又好笑,“赌气式的报复毫无意义,别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狠角色,想赢就先学会别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像现在这样当被告,很开心么?”
向晚晴登时噤声,懊恼地把靠枕揉圆搓扁,谁能想到郁燃居然玩真的?
洛冰拍拍她的肩膀,“谈谈吧,真上了法庭只会两败俱伤。”
“谈个屁,老娘敢双签就没在怕的。”
向晚晴缓过了劲儿,默默摸着刚做的指甲,也许她如今的姿态的确不够漂亮,可如果中途认输,那只会更加狼狈。
再说了,她横行江湖这么多年,怕过谁来着?真闹上法庭,公司只会比她更丢脸。
洛冰也懒得再劝,爱怎么地怎么地吧,她正好吃瓜看热闹。
证据确凿,法院判决被告向晚晴向乾元集团退还双签期间领取的全部工资和报销费用,并赔偿其他损失6800元,然而,最重要的一条诉讼请求——终止创辉和宏大的合作流程,被驳回了。
中午吃饭时,薛彦通报了结果,问郁燃要不要上诉。
所有不违法的商业行为,都是企业正当权利,司法机构无法干预,上诉也无济于事。郁燃权衡半秒,“不用了。宏大那项目,现在进展如何?”
薛彦一听这话题,脑子嗡嗡响,之前为了拍到向晚晴的提案签名,他□□了宏大的项目助理,后来东窗事发,小姑娘丢了饭碗,被他安排去尊皇七号做会籍顾问,如今整个项目部,别说女人,连有点姿色的男人都躲着他走。
他揉着抽痛的腮帮子,咬牙说:“没戏。”
“创辉呢?”
“赢面最多三成,打官司的负面影响很大,宏大对他们也挺有意见,现在引入了第三方,但创辉贼心不死,尚在挣扎。”
“把三成变成零。”
绝境逆袭不敢保证,拉对手下马那还不手到擒来?薛彦爽快道:“OK,等我捷报。”
“还有,你私生活混乱我不管,为公事就别再使用色相了。猿人类花了几千万年才进化成现代人类,大脑发育这么成熟就好好用,别辜负它。”
郁燃对薛彦的放荡作风颇为头疼,他不想某天有女性哭哭啼啼甚至大着肚子找来公司讨说法,乾元是个体面的企业,他郁燃是个体面的人,丢不起这脸。
薛彦连连点头,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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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诉讼雷厉风行,极具震慑作用,公告发出后,不少手脚不干净的员工,都心虚地中止了小动作,可同时也因其锱铢必较、睚眦必报,让更多普通员工觉得心寒,毕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薛彦成功阻止了创辉夺标,宏大选择了第三方。
紧跟着,抢夺项目失败的杨宗北,请了一帮房地产媒体记者聚餐,席间公开声明,要代向晚晴支付赔款,并阴阳怪气地讥嘲乾元寒酸刻薄,为区区六七千块,变相侮辱一个为之奉献了十年的老员工。
跟乾元这价值上百亿的商业机器相比,劳动者自然是值得同情的弱势群体,而这么兴师动众打官司,却只拿到了几千块钱赔偿金,就更像一场笑话。
乾元的员工们原本不管水底怎么惊涛骇涌,表面都维持着波澜不兴,被这消息一刺激,就好比沸水落入滚油,激起呲啦啦一片哗声,一时间,对乾元的抨击和嘲讽甚嚣尘上。
洛冰不知道郁燃这个始作俑者状态如何,她只知道自己最近万众瞩目,每天一到公司就能感受到无数道同情怜悯的目光,去休息室泡杯咖啡都能隐约听见同僚惋惜地议论她……
都怕郁燃扛不住压力,甩锅给她呢。
郁燃视舆论如耳旁风,压根没搭理她,倒是格珲,召集相关人员开会复盘,不悦地质问洛冰,“为什么不私了调解?哪怕当劳动纠纷去仲裁都行,好歹温和一些,为什么非要打官司?是嫌公司名声太好吗?”
洛冰:“……”
行,虱子多了人不痒,下属替领导背锅是本分,一回生二回熟。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
她波澜不惊,哪知,郁燃冷不丁道:“我做的决定,跟她没关系。格总有疑问,大可以来问我。”
洛冰一愣,心里有种异样的滋味,格珲也被噎得不轻。
他拿级别最低的洛冰开刀,只不过是针对这次风波,象征性地表个态,骂几句也就过去了,郁燃来这么一出,他反而被搞得骑虎难下。
郁燃没心思搞表面工夫,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惜两败俱伤,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员工背叛公司百弊而无一利,恶意挖角的竞争对手,也必须为他们的恶劣行为付出代价。杀鸡儆猴,我不觉得这种操作存在问题。”
格珲笑道:“初衷是好的。只是郁总,口碑对企业的影响至关重要,下次再做类似决定之前,要不咱们先商量一下?”
“如果涉及公司层面,那没问题。”郁燃公事公办地说,“如果只是事业部层面,请格总给我们充分的自主权。”
由于他的直球风格,会议很快结束,洛冰有工作汇报,便跟着去三楼,路过休息室时,里面传出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声,“噗,创辉这回要替向总赔几千块钱呢,肯定要赔破产了,我们郁总真威武!”
“喂,小心人家打官司告你,再给你写大字报贴官网上,就问你怕不怕?”
“哟哟哟怕死了……切,东家不打打西家,总经理而已,当他是我爹啊!”
这俩愣头青可谓胆大包天,公然非议领导还那么大声,让人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洛冰咬着嘴唇,用余光偷瞄郁燃,郁燃坦然极了,脚步都没停,“走吧,过于在乎智障的言论,你也会变成智障的。”
果然,鲨鱼型人格,意志刚硬,刀枪不入,别说冷嘲热讽,你骂他祖宗十八代都没法影响他的心态。
洛冰吐吐舌头,快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