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府的这场分家风波足闹了大半个月,直至梁家大爷二月初回京,一俟往兵部述职毕,他就赶忙回家,先是痛哭流涕的跪倒在嫡母跟前,苦苦哀求原宥,再当着族人的面,痛斥妻子无知顽愚,为增加气氛,还当场扇了梁大奶奶一掌,接着跟三个兄弟痛陈亡父希望手足同心可持续家族发展的美好心愿。
最后于耆老们欣慰目光中,四兄弟抱头痛哭,梁夫人抽搐嘴角,四个儿媳傻站一旁各自肚肠(到底年轻,表情转换不到位),好戏落幕。
……“这么说,不分家了?”明兰啼笑皆非。
柳氏叹气着点点头,又迟疑道:“六妹妹你说,梁家大爷……真不知大奶奶所为么?”
不等明兰开口,华兰就轻啐一口,不屑道:“哪能的事,做戏罢了!怪道人皆言梁老大非同一般本事,能屈能伸,精明果决。却不知为何做出这等反复之事,真真可笑!”
明兰沉吟片刻,小心揣测道:“依我看,梁府大爷原是指着凭功袭爵的,谁知叫当头浇了盆冷水,见此事无望,便生出怨怼之心,又想几个兄弟都少能耐,侯府势力也不如前,还不如自立门户,少些牵连拉扯,便于信中向大奶奶透了分家之意。”
柳氏和华兰听的点头,催促着明兰继续说。
“分家之事,本是梁家大爷在失了爵位后,怨愤意气下生出的想头,并未思虑周全。谁知大奶奶见风就是雨,又早存了这个心思,便真真闹起分家来,不曾想……”明兰略带讥讽的笑了下,没再说下去。
“不曾想,傲气的梁伯母,先前从不在意庶务的,此刻却厉害起来,”华兰笑着接上,“拉上亲戚,壮了声势,说掰起道理——父丧不足百日即议分家,哪儿都打脸的,梁大爷陡觉事情不好,忙悬崖勒马,哼哼,可怜大奶奶的脸哟,叫使了苦肉计!”
柳氏听这姊妹俩侃侃分析,虽未亲见其中原委,竟和梁二奶奶私底下透露给自己的十中八九,不由暗叹盛家儿女多聪敏伶俐,偏最傻的两个都叫自己摊上,夫婿也就罢了,总算肯听自己的劝,可那嫡亲小姑子……唉。
既知长兄无义,分家是迟早的事,劝促夫婿上进才是真的,待三年孝期满了,赶紧生个儿子,大局定矣——那万姓妾侍又不能再生了,膝下只一个丫头,再宠爱又有何用,跟她叫什么劲!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
正回肠百转,苦思头疼之时,却听阵阵孩童般的嬉笑声从外头传进来,原来是明兰叫小桃开了半扇窗,好散散炭气。
此时尚值寒气料峭,嘉禧居的庭院颇为广阔,绿枝领几个稚龄丫鬟打扫着积雪,地上薄冰未化,女孩们嘻嘻哈哈的顽闹着,或从地上捡薄冰来塞对方领子袖口,或互推着滑来滑去,摇晃着不稳,亏得都穿的暖和圆胖,倒不会伤着,只个个都顽的小脸通红兴奋。
屋里三人看的有趣,过了片刻,明兰觉着些微冷意,便叫小桃关上窗。
华兰转回来笑道:“说起来,四弟就是这时候生的,记得那年,我还在院子里顶着风口顽呢,便有人来报‘大姐儿你又多了个弟弟’,我还没多想呢,一旁的奶嬷嬷就唠叨上了,什么‘不可再淘了,要端庄些才好’。”
明兰半遮着帕子,吃吃笑起来:“我听房妈妈说过的,大姐姐小时候淘的很,老太太和爹爹太太又都宠的紧,舍不得责骂,把老嬷嬷愁的呀……是以家中每多个孩子,她都要这么说上几日,只盼天可怜见,能叫大姐姐忽生出为弟妹以身作则的心来!”
柳氏听着也笑了:“这可真没想着,大姐姐如今端庄娴雅,相夫教子,外头谁不夸的,真该叫那奶嬷嬷瞧瞧。”
想起童年幼稚,华兰也是摇头苦笑,“端庄娴雅谈不上。唉,我那嬷嬷原是奶大太太的,又照看我许多年,上了岁数,早些年就回去享儿孙福了。”又指着明兰对柳氏道:“这丫头倒是从小就老实,叫吃就吃,叫睡就睡,从不添乱,不像五妹妹,跟个炮仗似的,没半会儿消停。唉,一眨眼的功夫……”啧啧几声,感叹岁月如梭,又问及长栋婚事如何。
柳氏笑道:“瞧近来忙的,都糊涂了,我正要说这事呢。劳烦六妹妹去那边递个话,只说老爷是千万满意的,只是上面还有老太太,不曾禀过长辈不好,前些日子已差人去问了,只等老太太回信,便可上门去提亲了。”
明兰也笑道:“不差这几日的,正月里谁不忙,怕那边也无暇顾及呢。”盛老爹在面子活上,从不会少半分功夫,绝对叫人指摘不出一丝问题来。
送走华兰和柳氏后,刚想叫乳母抱团哥儿过来顽,车三娘摇着丰硕的臀部上门来,刚落了座,她就迫不及待道:“夫人托我给凤仙姑娘寻婆家的事,有眉目了。”
明兰颇惊:“这么快?”又失笑道,“姐姐好本事呀!”
车三娘不掩得意之色,痛快的不加自谦,笑道:“咳,没这点本事,怎么吃这碗饭?”
听她娓娓道来,明兰方知对方姓郭,乃某偏州县一镇上富户,夫妻俩都甚为能干,攒下上百顷良田的家产,妻子年长夫婿五六岁,今年已是知天命了,长子去年已成亲。
郭妻年老色衰,想纳一房颜色好的女子来服侍丈夫,可小地方的丫头有几个整齐的;凤仙这样的罪臣之女最好,比良家贵妾好拿捏,又比烟花女子规矩。
“只要夫人点头,这几日就可把人送过去了。”车三娘道。
明兰巴不得快些了结,转身就去使翠微去问凤仙。
过了半日,凤仙脸带红晕的来了,拧着碎花步站在厅前,明兰耐着性子听她自叹身世了半盏茶,才听她羞羞答答的问‘还有更好的么’?
明兰板脸:“有,年前几位庄头来送年货,道还有数十壮力没婆娘呢。”
凤仙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回话,说愿意嫁过去。明兰这才敛了怒气,刚和颜悦色的跟她说了两句,凤仙又红着小脸问‘那位相公生的如何’。
明兰:……
凤仙:那个,夫人打算许奴家多少嫁妆呀?
明兰:……
凤仙:路远迢迢的,旁的家什不方便运送,带银子即可。
明兰:……
用心险恶的对头送来的女人,好吃好喝供着,给她找婆家,末了,还要陪上一份嫁妆——明兰默了很久,实在无法容忍自己居然堕落成了圣母。
到送出嫁前,她都拒绝再见凤仙女士,只愿出二十两银子作陪嫁,不过她可以带走当初甘家送来的首饰;临出门前,绿枝十分彪悍的从凤仙行李的衣裳堆中,搜出一对小巧的汝窑官藏青花玉凤转心瓶,另一个垂玉珰粉紫釉描金暖手炉。
车三娘也是抹了一头汗:“我原先当她是个弱质纤纤的才女呢。”
明兰暗叹,当才女是要付出代价的,像她那亲爱的小姑子廷灿小姐,自打嫁人后就无声无息,公主府管束严厉,打听都没得打听。还是小沈氏从郑大夫人那里听来些许趣闻,曾来调侃明兰‘你家小姑子可真爱出风头,韩府千金领着几家小姐办诗会,她倒摘了魁首’云云。
又有张氏偶尔提及,仿佛是为了让新媳妇早日适应,新婚后第二个月,公主就派了个嬷嬷过去教规矩,半年后追加一个,一年后又补充两个。
人家婆婆爱往儿子院里塞通房姨娘,这位公主却一个劲儿的塞嬷嬷,实在妙的很。
这就是皇家的厉害,在公主府里讨生活,高兴了人家就说‘自家人过日子百无禁忌’,不高兴了,就叫你学满13个学期共250个学分的规矩,甚至延毕,让你难受都没的说。
世道艰难,才女还不如包租婆吃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