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茵思来想去,越发认定自己的猜测就是事实。可是她又不能直接去质问李霜琴,问她是不是把好镯子给了她的亲生女儿周欣,弄了一个西贝货给她这个儿媳妇。
刘茵不能这样问。毕竟,镯子是长者赐,她李霜琴愿意把好的给谁就给谁。就算是石头爸认为给刘茵更合适,李霜琴若偷偷给了周欣,谁都拿她没办法。刘茵就算问了,那镯子已经给了周欣,且给了好多年,在刘茵认识石头之前就给了,李霜琴也不可能从周欣手里要回来,再转赠给刘茵。
那镯子,早已经姓周了。
然而终究是不甘心啊!说好的给她的东西,只因李霜琴更疼爱亲生女儿,便给了别人。而她得到的,却是一个石头做的赝品。镯子给了周欣,周欣珍惜便也罢了,却不料,刘茵眼里的好东西,到了周欣手里,只有永不见天日的份儿。
刘茵想想,就觉得挺心酸的。
刘茵不是第一次见到周欣那硕大无比的首饰匣子,却因为一个到了周欣手里不被重视的翡翠镯子,心里不平衡起来。同样是女人,她刘茵拥有的首饰,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稍微好一点儿的,也不过是在商场买的普通牌子。而周欣那首饰匣子,简直就是小型名牌珠宝展览馆。
同样是女人,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最让刘茵难受的是,李霜琴居然骗她,拿真盒子和真发票装着假镯子给她,好镯子早偷梁换柱拿出来给了周欣。
——好镯子给周欣,不过是锦上添花,石头镯子给了她刘茵,却是实打实的寒碜她。
刘茵本来心思就重,她想了几天,越想越生气。主要是生李霜琴的气,她气她偏心,更气她骗她。除了气李霜琴,刘茵还生自己的气,气自己眼皮子浅,看见那十五万的发票,就发誓要对石头爸妈好,哪里想到,他们不仅像防贼一样防着她,还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更气自己心地太善良,才发现镯子是假的时,为顾及李霜琴的身体,苦苦瞒着,谁都不说。
一日,刘茵下班回家,石头还没回来,刘茵拿着那假镯子反复看,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恼火,她忍不住拿起来就想朝地上摔。
——还好忍住了。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蹦到刘茵的脑子里:既然周欣那镯子,应该是给她的,周欣又不知道珍惜,那她偷偷拿过来又如何?拿了那镯子,被发现了,不仅会让李霜琴不高兴,更重要的是,会打李霜琴的脸,让李霜琴知道,她刘茵并不是那么好性儿的人,能任由人拿捏,轻易咽下这口气。
想到周欣得知真相,可能会震惊,会跟她绝交,刘茵就有那么一刻钟的犹豫。但是,只要一想到被李霜琴欺骗,便想要报复她,就又觉得这件事非常值得做。
眼睛一闭,愤怒战胜了理智:就算得罪周欣,这事儿也得做!必须做!
用几天时间在脑中细细筹划,到了周末,刘茵和石头一起回公婆家吃饭。饭后,刘茵问李霜琴:“我们这个周末去姑姑家吗?”
李霜琴很奇怪的看了刘茵一眼,刘茵最近几个星期到她家吃饭时格外沉默,沉默的像是家里没有这个人。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要不要去姑姑家,就好像她很期待到姑姑家一样,这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李霜琴说:“本来没这个计划。你想去姑姑家?”
“是呀,我上次听周欣说,她买了几条新裙子,让我去看看好不好看。”
李霜琴皱着眉头说:“欣欣真是不会过日子,动不动买一大堆裙子回来,穿不了还都让你拿着。那不是钱买的呀!”
刘茵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吧,没钱的人会斤斤计较,买名牌都买假的,有钱的人才不在乎这些。”
这是刘茵第一次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顶撞李霜琴,这让李霜琴感觉很不好,但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周欣了,李霜琴也只是横了刘茵一眼,没跟她计较。
要说李霜琴这个人,她对周欣的态度,还真是有些怪异。
原是她怀胎十月的亲生女儿,给了自己的小姑子,当初确实有很多不得已,可如果当初不给周家,这个孩子未必会出生。从好的方面讲,是周家拯救了这个孩子,往坏的方面讲,孩子给了人,从此就隔了一层。这些年来,眼看着周家生意越做越大,家底越来越厚,李霜琴又是高兴又是失落。高兴的是,周欣的日子跟着越来越好。失落的是,周家越有钱,她离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越远。
周家能给周欣锦衣玉食的生活,能由着周欣的性子,买各种奢侈品,李霜琴若想对周欣好,不过是做些好的吃食拿过去。可周欣家请的有阿姨,那阿姨经过专业训练,做的饭菜比她做的好吃很多,还会做一些上海特色小吃,比如说葱油饼、生煎、蟹黄小笼什么的。阿姨做的东西别说周欣喜欢吃,李霜琴也喜欢吃。每次李霜琴辛辛苦苦亲手烧的小黄鱼带给周欣,周欣礼貌的接下,却也没怎么吃,李霜琴催她吃时,周欣找借口说减肥。李霜琴明知周欣说假话,不过是敷衍她,不由得感觉气短。
跟周家毕竟是亲戚,若两家条件差不多也就罢了,偏是个富亲戚。李霜琴去周家次数多了,心理就变得很奇怪,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跟石苏纹比,想要在周欣面前“争宠”。
李霜琴最见不得石苏纹对周欣好,她总觉得,石苏纹不过是个养母,周欣是她千辛万苦生出来的。虽然生下来没多久就给了周家,可她毕竟是生母,生母的地位才是最名正言顺的。就像古代妃子的孩子给皇后养,将来当了皇帝,叫皇后“圣母皇太后”,叫亲妈“母后皇太后”,孰轻孰重,一眼看得出来。
李霜琴总想着,周欣毕竟是她亲生的,石苏纹就算再有钱,也应该低她一等才对。
可石苏纹偏没有这种自觉性,动不动亲热的称呼周欣为“小棉袄”,说出话来也是“阿拉小棉袄怎样怎样”,而周欣呢,很明显把石苏纹当亲妈,二十七八岁了,还喜欢抱着石苏纹的脖子撒娇,叫“姆妈”,亲热的恨不得要化掉。对她李霜琴,却很客气的叫“舅妈”。
同一个观点,比如说,都催周欣快点找男朋友结婚,石苏纹说出来,周欣不认同会先撒娇,若撒娇不起效,被唠叨的烦了,会发火,说“哎呀姆妈,烦死了,天天催!”会赌气不吃饭,等着石苏纹哄。李霜琴说出来呢,周欣就算再烦,顶多眉头皱着,嘴角仍勉力上扬,客气的说“好的舅妈,我知道了。”
一个是“姆妈”,一个是“舅妈”,前者是亲人,后者是亲戚,态度千差万别。
就为这个,李霜琴心里面恨死了石苏纹,可她又不能得罪石苏纹。若得罪了石苏纹,她想来看女儿,就不会受到欢迎了。因此,李霜琴就算心里再讨厌石苏纹,嘴上还得恭维着她。简直都要憋屈死了。
李霜琴的这点心思,石苏纹大大咧咧看不出来,石头爸却发现了。石头爸说过李霜琴几次,他说,孩子给了别人就是别人家的了。看她生活的好,要替她高兴;看她跟养母关系好,说明养母是真心待孩子,更要替她高兴。更何况,周家又不是外人,若给了别人,说不定一辈子见不到几面,给了自己妹妹,随时都能见着,跟养在自己身边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不叫你妈妈,叫“舅妈”,一个称呼而已,何必计较?
石头爸说,给了周家,那妹妹两口子就是周欣的亲爹亲妈,他们夫妻俩,要谨守本分,要只做舅舅和舅妈该做的事。要心里面摆正自己的位置,当周欣的亲戚,而不是亲人。
千万不要做过分,过分了,亲戚都做不成。
石头爸说的这些道理,李霜琴都懂啊!可臣妾做不到啊!
李霜琴想着,若是当初,周欣给了别人,一个并不相识的人倒也罢了。因不熟悉,来往得少,或许她并没有如今这般牵挂。偏偏给了小姑子,又住在一个城市里,再不见面,一个月总得见那么几次。见得多了,牵挂就越来越多,就忍不住想要越俎代庖,巴心巴肺待她好。
李霜琴待周欣越好,见着周欣的抗拒或不以为然,就越失落。她明明心里失落的要死,石头爸偏偏还不停的耳提面命。石头爸总是说,要照顾小姑子一家人的情绪。若走的太近,万一周家朝歪处想,认为他们想再把孩子要回去,可就不妙了。毕竟是亲戚,为这件事在彼此心里扎根刺,不划算。
就连李霜琴动不动朝周家跑,石头爸也不高兴。说亲戚之间要有距离,这样总打扰不太好。石头爸给李霜琴规定,一个月顶多去周家一两次,可不能每周末都朝周家跑,那也太打扰人家了。
——石头爸提醒的次数越多,李霜琴私下对周欣的好,就越想瞒着他。
这才有了悄悄把十五万买的翡翠镯子给周欣,却交代她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不能告诉石头爸这一幕。
其实要说那个镯子,当初给了周欣,李霜琴并未经过深思熟虑,不过是某一年周欣生日,石苏纹给周欣买了个白金手镯。李霜琴看了,忍不住起了攀比之心,想要给周欣一个更好的,然而她手里除了那翡翠镯子以外没有其他什么好东西,才私下把翡翠镯子给了周欣。当时为了瞒过石头爸,李霜琴刻意只带了镯子过去,装镯子的盒子和发票都留在家里没一起给周欣。
那个镯子,当初李霜琴跟石头爸说好,等石头媳妇进门,给石头媳妇的。给周欣,这是李霜琴私自做的决定,并未跟石头爸商量。当然她也没想过要商量,因为她做这个决定非常冲动,不过是一时的攀比之心罢了。
石头爸和石头一样,某些方面比较粗心,镯子毕竟是女人戴的东西,被私自送出去那么久,石头爸都没发现。其后,李霜琴拿了假的当着石头爸的面儿给刘茵,李霜琴的心里还忐忑着,担心石头爸看出来两个镯子不一样,结果他居然还是没发现。
可见他从一开始,就没真正注意过那镯子究竟长什么样。
刘茵第一次上门之后,石头爸在家里翻箱倒柜,很热切的说要把镯子找出来,给刘茵。李霜琴找借口说,她想自己再保管几年,看刘茵和石头感情怎么样再决定给不给。石头爸不同意,说万一离婚,镯子还能收回来,更何况当初买镯子的时候都已经说好了,那是要当做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的东西,这媳妇马上就要进门了,不给她,自己还留着干嘛?
李霜琴想到石头爸每次说她对周欣太过于热切的那些话,就有些胆怯,不敢直接说已经给了周欣了,只期期艾艾试探说,家里就这么一个值钱玩意儿,她想给周欣,不想给刘茵。石头爸正色说,你将来指望周欣给你养老呢,还是指望儿子媳妇?周欣那可是姓周!
李霜琴见石头爸态度异常坚决,几次到嘴巴边儿上的话,都没能说出来。她只好独自守着这个秘密。被石头爸唠叨急了,居然脑子一抽跑去买了个假的,装在之前那盒子里,当着石头爸的面儿给了刘茵,还说了那么一通冠冕堂皇的话。
李霜琴心里对刘茵没有愧疚吗?当然是有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把婚礼礼金减去开销之后剩下的三万多块钱给刘茵了。——她平时是多爱钱的一个人啊!
李霜琴想过有一天这个秘密会被揭穿,而且这么快揭穿吗?这我们就不知道了。许是她从来没想过,有人拿了她的镯子,看了那发票,还会专门花钱找专家鉴定吧!
石家几个人到了周家,周欣很快就把刘茵拉她房间参观新买的裙子了。刘茵心不在焉的评价着那些裙子,周欣让她穿给她看看,刘茵二话没说,就换上了。
中途周欣接了个电话,电话比较长,周欣到阳台接听,刘茵的心咚咚跳。真正动手之前她甚至一度有些犹豫,周欣待她不错,毫不设防,她若真拿了周欣的东西,只怕两人再也无法做朋友了。
然而刘茵毕竟是刘茵,这是心里面计划了好久的事情,这是唯一可以出口气、可以让李霜琴难堪的机会,老天又这么帮她,让周欣的那个电话时间那么长,给了她足够的作案时间。她若不做这件事,还真是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李霜琴这么处心积虑的欺骗她,让她吃了这哑巴亏。
刘茵知道周欣的首饰匣子放在哪儿,她更知道开那匣子的密码——周欣对她真是一点都不设防。刘茵看了一眼在阳台上接电话的周欣,迅速拿起包,快步走向装瞎子的柜子,打开柜子,拿出匣子,输入密码,拉开第三层,取出镯子,又从包里把自己的镯子拿出来放进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无悬念。
——周欣的电话实在太长了,刘茵甚至还有时间平复心情,甚至还能再换一条裙子,甚至还能在镜子前照半天。
那天下午,李霜琴一直坚持要在周家吃晚饭,于是石头和石头爸都都答应留下来。刘茵怕周欣发现镯子被掉包,就借口要跟查晓萌逛街,早早走掉了。
刘茵一出门就给查晓萌打电话,刘茵信任查晓萌,就像信任她自己一样。她从来没有任何事情瞒着查晓萌,掉包镯子这件事情同样也不想瞒她。更何况,刘茵需要查晓萌帮她保管这个镯子,这个来路不太光明,随时可能被石头逼着还回去的镯子。
电话刚接通,查晓萌叫了声“刘茵”就哭了。刘茵连忙安慰,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查晓萌在电话里抽抽噎噎说:“麦通跟我求婚了。”
“恭喜恭喜!求婚是多好的事情呀,你哭什么哭呢?”刘茵说。
刘茵实在没想到,她并不看好的一份感情,那么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居然能走到这一步。不过仔细想想,以麦通那温吞又浪漫的性子,被查晓萌的柔情软化了这么久,求婚这种事,他还真干得出来。
“可是我拒绝了。”查晓萌在电话里又哭开了。
“先别哭,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麦通那么好,你又那么爱他,为什么要拒绝呢?”刘茵也有些急了。
“没发生什么事。我不过问他什么时候在上海买房子,我说我想有了房子再结婚。可麦通说,他只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在上海买一套房子了,我们可以租房结婚。我就说我要求不高,只要有一套房子就行,哪怕是一室一厅,哪怕是九十年代的老房子,我都不介意的。麦通问我是不是没房子就不结婚。我说也不是,我只是不想租房结婚而已。也不知怎么的,我俩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麦通一生气,就摔门出去了,这都过了好几个小时了,也不见回来,我打他电话也打不通……”
刘茵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查晓萌被爱情蒙蔽双眼时,曾信誓旦旦说,男人不上进,那是因为没有遇到能促使他上进的女人。两年时间过去了,麦通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上进”,查晓萌却急了。
关于麦通“不上进”这件事,刘茵和石头讨论过。石头其实蛮欣赏麦通的,石头的观点比较西化,他不认为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是能赚多少钱。就像他从来不认为衡量一个孩子优秀与否的标准是能不能考一百分一样。
麦通能作词,会填曲,玩得转吉他和钢琴,文能写文章,武能下厨房。他只是对不停钻营,努力工作以求升职加薪没兴趣罢了。
以西方的标准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更何况麦通长的不错。可在中国普遍的价值观里,麦通买不起房,工作三年一个月赚万把块钱,是非常失败的。
刘茵从来不认为麦通这样的性格有什么错,可他最错的地方在于,他生在了物欲横流,一切向钱看的现代社会,而偏偏,他的家境还不太好。
若麦通家境好,那他就会成为炙手可热的翩翩贵公子,另外一个国民老公王思聪。他的家境不好,也就只能是长相不错,生活却很狼狈的穷小子。
刘茵太了解自己,她就是一“俗妇”,但这并不影响她欣赏麦通的心。在刘茵眼里,麦通是高洁的,他只是生错了时代而已。
因此,刘茵听见查晓萌说,麦通求婚,而她却跟他提房子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声叹息。
刘茵听查晓萌语无伦次、毫无头绪,只不停哭泣,只好安慰她说:“你先别哭,先弄点东西吃,我给麦通打个电话,他在上海又没别的地儿去,晚一点说不定就回家了。”
刘茵打给麦通,照样是无人接听。刘茵只好给他留言,说查晓萌在家哭,非常担心麦通,让麦通情绪调整好之后就赶紧回去。
直到九点多钟麦通才回复刘茵,麦通的回复只有几个字:贫贱情侣同样百事哀。
刘茵看着麦通的回复,心里一阵难过,她知道这时候麦通的心里只怕是更难过的,她不知道怎样安慰才好,站在查晓萌的角度看,查晓萌的要求并不过分。可站在麦通的角度看,却又有些强人所难。一套房子难倒一对小情侣,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都起不了作用。
刘茵几次点开了麦通的电话,却没有按拨号键。最后,她只回复了一段话:对于很多女人来说,房子就是安全感。如果你暂时做不到,也没关系,你可以用别的方式给她安慰,比如说爱情。快点回家吧,她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