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一个梁国当然做不了什么,但倘若,不止梁国呢。”慕之天微微一笑,许是终于感觉到了日头的热烈,他没有继续讲话,而是背着手,踏进了城主府。
这个城主府,以前是王知州及其家眷的住所,后来慕烈军失城,王知州及其家眷纷纷遇害,这城主府便被梁国人占据了。
两国审美差异巨大,梁国人又居住了颇长时间,以至于从前柔和婉约的城主府,被改造的古朴磅礴,甚至透露出点点的森寒之意。
“南朝接下来会派来新的知州,这城主府梁国人的品味太明显,估计还是要大兴土木,好好改造一番。”文清感叹道。
“这里不改造了。”慕之天摇了摇头,“重新拨个城主府,这里就保留吧。”
“为什么?”先前慕烈军庆贺,凌上攻碍于过去的事一直不好张口,如今终于到了人较少的地方,凌上攻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忍不住问道。
“留着,记住曾经失城的耻辱。”慕之天闭了闭眼,“人只有知耻才能后勇,记住过去才能在未来勇敢。”
这次没有人再询问了,慕之天叹了口气,问道,“可有将王知州及其家眷安排妥当?”
“已经葬在宛城的山头了。”文清悲悯道,“以前是那么讨厌这个人,恨不得他立马消失,可等到他真的消失了,却又开始有些怀念,人真是贱骨头。”
“不是贱骨头,不过是……怀念从前的时光罢了。”凌上攻接了一句。
文清扭头看她,却发现她不知何时,眼底已盈满了泪水。
宛城可以收复,慕烈军可以重振威风,但那些因此失去的人,却永远都不会回来。
如阿木,如慕远清。
“夫人不要伤心了,人总要往前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呢。”文清若有所指的道。
凌上攻没听出来,只强笑着道,“我没有伤心,我就是……感慨,对,感慨罢了。”
文清也没有戳破她,只是扭头瞟了慕之天一眼,却发现对方仍旧脊梁笔挺的站着,没有丝毫回头安慰的迹象,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了口气。
心还真硬啊。
慕烈军的行动快的令人发指,在梁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迅速的将另外的两个被占城池攻打了回来。
不仅如此,他们还拿下了梁国与南朝交界处的,原本属于梁国一处城池。
那本是经济贸易区,梁国的天然壁垒,也是梁国较为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如今骤然被慕烈军占据,对梁国来说,不可谓一个不大的打击。
据说,梁国国主已经气的摔了几十套茶盏,并接连下了十几道圣旨给楚行云,要他务必将这四座城池重新夺回来。
“将军。”一处荒漠中的客栈里,心腹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对着楚行云禀报,“陛下又传了圣旨来。”
楚行云一手搂着婉七,一手端着酒盏,听闻此话,将酒盏拍在桌上,一伸手,“把圣旨拿过来我瞧一瞧。”
心腹双手奉上,态度恭敬。楚行云却毫不在意,直接单手一抖,圣旨便斜着滚落,露出上面的字迹来。
梁国国主的确震怒异常,也给了楚行云期限,要他一个月内务必将四个城池夺回来,否则就废了他的将军之位。
“竟拿这位置来威胁我。”楚行云放下圣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心腹弯腰想回答,却飘到面色潮红的婉七,不由得讪讪住了嘴。
楚行云发现了他的动作,瞟了一眼婉七,将她松开,淡淡道,“你去厢房等我。”
“好的将军。”婉七没有任何异议,款款起身离开,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楚行云盯了她的背影片刻,才看向心腹,“说吧。”
“回将军的话,西戎那边已经回了消息,说只要将军愿意将那物什赠予西戎,他们便会出兵帮忙。”心腹低声道。
“他们还真是贪婪,连那东西都敢要。”楚行云怒极反笑,“难不成笃定了我非要他们帮忙不成?”
“将军,我们似乎真的很需要西戎的帮忙。”心腹有些踌躇,“慕烈军此次复出非同凡响,接连收复城池更是格外迅速,比我们当初预计的时间还要快,可见已成长到一种不可小觑的地步。倘若仅凭梁国之力,很难打倒他们。”
想当初,梁国士兵要是能轻松打倒慕烈军,他也就不至于使这么多阴谋诡计了。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如慕烈军罢了。
楚行云脸色很不好看,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兵不如别人的兵,他也不例外。
只是想了想尊严,想了想梁国国主的十几封圣旨,以及几乎就要归属自己却又被抢走的凌上攻,他又不甘的咬了咬牙龈。
“好,给就给,不过得等这件事情结束。”楚行云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左右没有狄族的咒术,那件东西,也就是个华丽的摆设罢了。”
“将军英明。”心腹松了口气,弯下腰轻声恭维楚行云。
“去告诉姓木的,最多十天,我要攻回宛城。”
天下四分,西戎最冷,梁国四季分明,南朝偏温暖湿润,漠北最为风沙弥漫。
宛城属于南朝,却因为地理上更靠近梁国,而十分的四季分明。
春便温暖,夏便炎热,秋便气爽,冬便森凉。
而今,正逢天气最炎热的时节,虽说没多久,顶天了也就个把月,但还是把宛城人给热的不轻。
普通百姓还好,穿些轻薄的衫子,打着蒲扇子,偶尔喝上两口井水,吃上两口冰镇西瓜,在树荫下躲着,倒也能忍。
可这慕烈军却苦了,他们不仅要穿着兵甲,执着长矛,还要在太阳底下训练,即使士兵们身壮如牛,也受不得这苦。
往年,还有莫老头帮忙煮上两锅绿豆水,在井水里冰镇了,拿出来,喝上一碗让人缓解,而今莫老头不在了,阿木也不在了,凌上攻没有自由,小鹤年纪小没想起来,没人去煮这绿豆水,竟导致慕烈军热晕了好几个人。
“将军,就这种情况,真打起来,咱们吃亏啊。”文清站在主帅帐篷里,没有忌讳坐在一旁的凌上攻,兀自禀报道,“一百个人里热晕了仨,这中暑还是不是小病,需要耐心修养,接下来的大战一触即发,哪里有时间修养。”
“但是吧,你说训练暂停也不行。咱们这次抢回宛城,全靠计谋,还没真正对打,那些八卦阵法也不是极为熟悉,现在能有多少时间肯定就锻炼多少时间,空等着也不是个事儿。”文清说了一大番后,又开始自己反驳自己,“所以要想打赢,还是得练,不练不行,不练不行啊。”
“真是好赖话都让你说完了。”凌上攻有些头痛,“文军师,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么?”
“这哪里有两全其美的法子?难不成只有早晚训练,中午不练了?可这天气热的如此迅速,只早晚训练,就等于缩减了一大半的训练时间,对咱们不利啊。”文清仍旧絮絮叨叨。
慕之天原本听的面无表情,到这里终于忍不了了,打断他道,“够了文清,你说这些也没有用,两害取其轻,还是让大家减少训练吧。”
“这……”文清一脸纠结,“行,行吧,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他也担心慕烈军男儿们的身体,说完就急匆匆的离去了。
凌上攻怔怔的望着他背影,又瞧了慕之天两眼,突然道,“你们两个倒是熟稔,我记得文军师之前跟远清关系最好了,说起话来插科打诨也没关系。可你才来慕烈军多久,竟也能与他这般随意讲话,当真是不容易。”
这话听起来像感叹,但又像蕴含着几分试探。
慕之天背对着凌上攻,嘴唇微抿,没有回答。
好在凌上攻也没有继续探究,就像真的随口一问似的,没有再提。
又过了几天,宛城的日头终于降低了些许,虽仍旧炙热,但终于不再是喘不过气来了。
慕烈军的将士们全都松了口气,准备更加认真的训练一番八卦阵法。
可就在这时,身为主帅的慕之天忽然吩咐了下来,“所有人打包行李,撤退离开。”
这条命令一下,所有的慕烈军都茫然了。
好不容易拿下来的宛城,为什么要离去?是放弃了这个城池?还是打不过梁国,准备第二次抛弃宛城?
不光将士们,这次,连文清也不支持他了。
“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文清气呼呼的冲过来,在他身后跟着常胜肖羽等众人。
“你们只需要听我的吩咐就好。”慕之天淡淡道,“慕烈军的军规,我想你们都没忘吧。”
慕烈军军规之一,便是主帅有令,所有人不得抗令。
“可是……”文清一瞬间哑然,“可是如今慕烈军里人心惶惶,都说将军是想二次抛弃宛城,现在……现在……”
“现在所有人都说我不配做慕烈军的将军是么?”慕之天不以为意,一边翻着手中书籍,一边淡淡道,“随便这些人怎么想,我管天管地管不到他们的思绪。不过就目前来看,我仍然是慕烈军的主帅,你们要想在慕烈军里待下去,就得听我的。”
这话说的有些专政,但又让人没办法反抗。
“你……”文清没办法,只能一摔袖气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