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那么久,判了那么久,将军可总算把夫人娶回家了。”文清笑眯眯的看着二人,“远清,你还有什么话要讲的嘛?”
“讲什么讲,吉时都要过去了。”有人在旁边大喊,“师爷快点拜堂吧,俺们还等着喝喜酒呢。”
宛城规矩,新人先拜堂,待新娘子入了洞房,这酒席才能开,饭才会送上桌。
慕烈军虽然出了名的伙食优秀,但到底与筵席不能相比,这些平日里就胃口极大的小伙子们,瞧见伙房做的一盆一盆的肉菜早就蠢蠢欲动了,恨不得立马扑过去吃个饱,只觉得耽误一会都是煎熬。
“去,瞎说什么呢,是将军拜堂,又不是我拜堂。”文清故意插科打诨,耽误时间。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就连慕远清也无奈道,“文清,你正经点,早些拜堂吧。”
慕远清虽没经历过拜堂,却也清楚新娘子一整天都吃不了什么饭,凌上攻应该是早就饿的不行了,再耽搁下去,饿坏了人,他会心疼的。
“好好好,大将军发话了,那自然是赶紧拜堂了。”文清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道。
他先是说了一番郑重其事的官话,紧接着就开始喊“一拜天地。”
这时,躲在帐篷外百姓群里的凌擎看了一眼楚行云,低声道,“就是这个时候。”
楚行云捏紧掌中的铃铛,用力一摇晃。
“叮铃铃——”
正在低头弯腰的凌上攻一怔,只觉得头脑仿佛要炸裂,又好像有几十个人拿着针在不停的扎她的头。
好痛,好痛,好痛。
“阿凌,怎么了?”慕远清发现了凌上攻的不对劲,连忙关心的问道。
就连文清也停下了喊唱,关心的瞧了过来。
凌上攻没有力气摇头,双手扶着膝盖,艰难的撑着身躯,不让自己倒下。
这时,铃声突然淡去,那股针扎的感觉淡去,那些她不愿意面对的记忆却又浮现了出来。
熊熊的大火,哀嚎着倒下的村民,满身是血的阿木,毫无声息的阿爹。
“不……”凌上攻尖叫一声,眼泪落了下来。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些记忆,为什么。
“阿凌,阿凌你怎么了?”慕远清担心极了,再顾不得其他,将凌上攻头上的喜帕一把揭开,看到她面色苍白,连忙揽住她肩膀,撑着她的身躯避免她摔倒。
“我,我没事。”凌上攻甩了甩头,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她强撑着身体,冲文清摆手,“还是继续拜堂吧,别耽误了吉时。”
“你身体要是不行就别强撑着。”文清也有些担心,“不行就去歇一会,什么吉时不吉时的,不用在乎。”
“那怎么行。”他话才落,王知州就蹦跶了起来,“吉时那可是老祖宗算出来最吉利的日子,拜个堂而已,多撑一会怎么了,她打人的时候可没那么娇气。”
其实拜堂吉时真没那么重要,他就是瞧慕远清和凌上攻不顺眼许久了,故意想刁难他们罢了。
只可惜,没挑对时候,慕远清因为凌上攻苍白的面色早就心急若焚,听到这话扭过头去,冷厉的瞧了王知州一眼。
刚才还嚣张万分的王参军一瞬间蔫了下来,佝偻下腰身,什么都不敢说了。
“我带你去休息。”慕远清斩钉截铁的说道,语气不容任何人反驳。
凌上攻刚点了点头,突然又听到一阵铃铛声。
不同刚才的不疾不徐,这一次的铃铛来的又急又快,像暴风雨一瞬间刮进了她的脑海。
“啊……”凌上攻惨叫一声,要不是慕远清还揽着她,就要摔在地上了。
“叮铃铃——”
“叮铃铃——”
铃声不停的传来,凌上攻捂着耳朵,突然发现眼前的世界渐渐的模糊了。
喜糖,大红色的喜袍,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火焰。
一个个死去的族人再次复活,他们站在她的耳畔,歇斯底里的大喊着,“族长,杀了这个凶手,杀了他。”
“是他,就是他害了我们,这个伪君子,杀了他,杀了他。”
就连阿爹也一脸凝重的望着她,“阿凌,快动手,杀了这个凶手,杀了他,为我和你的阿娘报仇。”
“阿娘……”凌上攻忍着痛呢喃,“阿娘的死,也与他有关?”
“阿爹”并没有讲话,只是严肃地望着她,随后身子虚化,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族人们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亮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她脑海中逐一飘过。
凌上攻意乱心烦,只觉得头就要炸了。她忍不住昂起头,等圆眼睛瞧着头顶。
营帐中的众人一头雾水,不明白新娘子仰着头在瞧什么,也跟着纷纷仰起头看。
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凌上攻右手一滑,那巴掌大小的匕首就从腰间滑到了掌心。
紧接着,她一抬手,刺进了慕远清的腹部。
“扑哧”一声,全场寂静。
所有人,包括慕远清,全部看向了凌上攻。
谁也不敢相信,新婚之日,新娘子会拿着一把匕首刺进了新郎官的身体。
尤其是慕远清,即使腹部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他仍然觉得是假的,这一幕不是真的。
“阿凌。”慕远清温柔的看向凌上攻,“你怎么了?”
凌上攻没有回答,她只是仰起头,痴痴的望着慕远清的面庞,眼睫一眨,热泪簌簌而落。
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那么多人呼唤着她,叫她杀了这个凶手。
可为什么,心这么疼,这么难受。
为什么这么难以呼吸。
“阿凌。”慕远清的身子摇摇欲坠,但他仍咬紧牙关撑着道,“你告诉我,你怎么了,告诉我。”
凌上攻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慕远清失去了着力点,身子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将军!”
周围人这才惊醒过来,一个个狂奔着将慕远清扶起来,护在身后。
也许是往日凌上攻给予他们的好感太足了,也许是太过熟悉了,众人只是护住了慕远清,却没有扑上去捉拿凌上攻,只是呆呆的望着她,眼里又不敢置信,也有心痛。
“夫人,你为什么?”文清悲愤的望着她,“将军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在这个时候?”
凌上攻没有说话,她的脑子已经完全乱掉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她以为方才是一场梦。
但手上鲜红的血却提醒着她:你真的杀人了,你杀了慕远清。
“为什么?为什么?”凌上攻凄厉的笑着,后退了几步,“他是个凶手,他杀了我的族人,他杀了阿爹,杀了阿木!”
“最开始将军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那不是慕烈军做的!”文清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慕远清,尽管莫老头已经及时过来医治,但那伤口太深一直流血,慕远清是死是活还不清楚。
如果慕远清死了,慕家后继无人,慕烈军将会如何?
文清不敢想,也不能想。他只能恨恨的瞪着凌上攻,吼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放你进慕烈军的,更不该放任远清爱上你,你这个祸水,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他瞄了一眼呆滞的众人,大喊道,“来人啊,将伤害将军的凶手捉住。”
方才还喜气洋洋的帐篷,一瞬间充满了肃杀之气。
在场的所有慕烈军都拔出刀刃,对着凌上攻逼近。
方才还是他们的将军夫人,转眼就要沦为阶下囚,甚至可能丢了性命。
在场的女人们纷纷不忍的扭过头,安安几次想要冲过去,都被猴子给拉住了。
“你干什么,这是夫人,夫人,将军最爱的夫人。”安安冲着猴子低吼。
“可是,将军现在……”猴子瞟了一眼慕远清,他是很敬重凌上攻,可是他更是慕烈军的一员。
安安可不管那么多,她的性命是凌上攻救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凌上攻遇到危险。
“你别着急,大家不会伤了夫人的。”猴子安慰她,“一切都要等将军醒了才能决定。”
慕烈军的哪个人不知道慕远清对凌上攻的爱意,就算是凌上攻亲手捅了慕远清,只要他不发话,其他人也顶多是将凌上攻关起来,不敢私自处置了她。
“那就好。”安安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不再闹腾着去救人。
只是……她忍不住瞧了一眼慕远清,将军被伤的那么重,还能醒过来吗?
没有人知道慕远清还能不能醒过来,因为他流的血太多了,即使莫老头和小鹤百般敷药,却仍旧阻止不了鲜血蔓延一地。
这是他们的将军呵,在战场上受过那么多伤都活下来了,如今竟要折于一个妇人的手里?
这些铮铮铁骨的汉子们终于苏醒了过来,一个个猩红着双眼,咬着牙龈看向凌上攻。
他们要捉住这个女人,要让她付出代价。
包围圈逐渐缩小,凌上攻双手落于身侧,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
眼看着她就要被几十柄刀剑架住脖子,突然间,一阵轰鸣声传来,紧接着,一些百姓冲了进来。
慕烈军素来亲民,看到这些百姓,下意识的就让了让。
这一让,就把凌上攻给让了出来。
有几个身材高大的百姓突然扛起凌上攻就往外跑,士兵们反映过来想要追,却被剩下的百姓拦住。
“是梁国人,不要留情。”文清发现了不对劲,大喊。
士兵们就不再留情,刀刀狠厉,砍死了五六个人。
剩下的梁国人对视了一眼,没有选择继续打下去,而是直接冲到了外面,一举打伤了几个守门的士兵,又把一些真正的百姓推了进来。
场面顿时闹哄了起来,数百个百姓或惊慌的站立,或惧怕的瘫软,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哪些是梁国人,哪些是宛城真正的百姓。
紧接着,又有几处爆炸声响起,百姓们彻底慌乱起来,就连训练有素的慕烈军也不免被牵连。
趁着这个功夫,换下了新娘子装扮,已然陷入昏迷的凌上攻,被悄悄地带离了慕烈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