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黄沙漫天,粗狂的沙粒遮住了阳光。
白日竟比夜晚还要昏暗。
幕远清舔舔干裂的唇,微眯着如苍鹰一般犀利的眼神,扫视着四周。
“将军,我们已经困在这大漠深处多日了,如若在不找到出路,我们必定会困死在……”副将语调急躁的说着,但话说一半就硬是吞了回去。
慕远清目光森然的看着副将,冷冷的吐出一句话“扰乱军心,回去领罪。”
慕远清不动声色的摸了摸羊皮囊,这黄沙来的太过蹊跷。
队伍刚踏入腹地,就像是启动了某种阵法,群蛇四走,雄鹰离巢,就唯独将他们死死困在这里进出不得。
就连训练有素的战马,也像受惊似的逃走了。
啁啁——
“鹰,是鹰!”众人激动的指着天空。
慕远清深锁的眉心微微舒展,大手一挥“跟着鹰!”
鹰的出现,就证明周围是有路可走的。
雄鹰在众人头顶徘徊了一阵,接着就往一处方向飞去。
众人见此,迈着踉跄的步子,紧紧的跟在它的身后。
或许是真的有奇迹出现,雄鹰领着他们逐渐离开漩涡的中心。
眼见风力渐小,快要冲出重围之时,一支白羽箭由下而上,逆着狂风将那只鹰给射了下来。
鹰垂直而下,又被旋风飞卷的毫无踪影。
慕远清眼底深处闪过一道寒光,他拿起一架弓箭朝着天空射了出去。
但箭羽勉强飞出不过两米,便被黄沙折成了两半。
恐惧瞬间占据众人的心头。
且不说风的阻止如何,能比过威名远扬的镇北大将军慕远清臂力的人,也着实令人害怕。
慕远清咬破下唇,让血液充当清水,溢满口腔的血腥味,迫使他集中精力。
“你们是走不出这里的!”一声如银铃般清脆的女声幽幽传来。
“是谁?谁在哪里?”慕远清锁定了前方,透过厚厚的黄沙,一道妙曼的少女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那少女轻声而笑,甜美的嗓音,在此时却如同深夜的鬼魅,令人心慌害怕。
“你真的看的见我吗?”少女质问,紧接着那道影子又突然出现在左侧。
两道身影,却又像是同一人。
“装神弄鬼!”慕远清镇定的说着。
传闻漠北荻族精通诡谲战术,能令晴天下雨,夏日生雪。
刚才的阵法,怕是与这少女脱不了干系。
刺杀敌方将领楚行云,乃军中机密。
照此状况,若不是混入细作,他怎能误入了敌人奸计?
想不到他的军营里,真的混入了细作。
少女的两道影子突然指着一个方向说“从这里走,就能离开!”
慕远清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反正我不是好人。”少女轻哼一声,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慕远清环顾四周,就像是跌进迷雾,根本无法辨别方向,他又凭什么相信她?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把鹰射死不就是为了将我们困死在这里吗?”一个士兵歇斯底里的喊着。
少女轻哼“你们以为跟着老鹰,就能找到出路?别开玩笑了,居然排队当人的晚餐。”
她接着又道“羊皮囊里装沙……中原人真会自欺欺人。”
众人又是一惊,这又是一种什么说法?
他们的壶里可是有水的。
“鹰的驻巢在悬崖!”少女语气不耐“茫茫大漠,怕是没有比垂危的人类更可口的食物了。”
黄风太大,鹰无法下降抓捕猎物,只能利用众人寻找出路的急迫心理,将大家引入又一困顿之地,进而吞食。
补水充饥,好阴毒的法子。
慕远清舔了舔唇上的伤口。
原来他的命,竟如此值得别人费心。
“多谢姑娘!”慕远清道谢,但也并不觉得对方是真的要帮他。
至少……他的壶里真是沙。
“出去后,在最高的沙丘上放一袋金子,至于重量嘛……”少女犹豫了一下“看你的诚意。”
慕远清微微松口气,这能用金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
队伍渐渐离开黄沙区时,慕远清不自觉的回头。
只见风中,站着一位穿着青绿色衣裙的女子。
她一闪而过,就如同沙漠中,海市蜃楼下的绿洲,令人留恋。
待众人走远,一只鹰从沙堆里跳了出来。
它抖了抖羽毛里的沙粒,一脚踢开脚边的白羽箭,然后身子一跃,跳进了绿衣女子的怀里。
它“咕咕”的叫了几声,在她怀里蹭了蹭,似是在邀功。
女子捏着它的脖子,如丢沙袋般将它丢了出去,毫不留情的离开。
鹰垂着脑袋,委屈的跟在后面,蹦跳的样子像只麻雀。
“阿凌!”一道柔和的男声喊住女子。
“你为何……”男人的语气里有些责备。
“为何大好时机放过他对吗?”凌上攻转身,看着高马之上,一身铠甲的楚行云。
他的身后,是一只全副武装的精锐小队。
凌上攻双目微嗔“我说过,不要利用我,甚至是我的鹰。”
一年前,她来到楚军营帐暂居。
也不知何时起,楚行云开始用她的鹰传递情报。
沙漠中,用鸽子传信才是奇怪的。
收人恩惠,作为报答,她无话可说。
可如果只有这样,她睁一只眼也就算了。
但是,这次居然想利用它来引敌入翁。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利用,还有就是趁人之危。
所以,她才将鹰“射”了下来,阻止后续的事情。
“可是凌阿爹,还有族人……”楚行云想做解释,却被凌上攻阻止。
“我族人的事,自有我亲自去解决。”凌上攻弯腰去捡一把破旧的弓箭。
她小心翼翼的擦了擦箭身,然后抬腿踹了一脚鹰。
“把黄金带回来。”凌上攻接着又补了句“绕着人走,别被发现了。”
鹰啄米般的点点头,双翅一展飞了出去。
“少将军!”副将懊恼的看着远处,恨不得拔剑追过去。
楚行云拦住他,别有深意的摇摇头。
凌上攻背起弓箭,对着楚行云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作为感谢,我告诉你,非荻族人启动阵法必有反噬。”
没走两步,她又回头说道“我不知阿爹何时教的你。”
阿爹说过,荻族承袭鬼术,凡事逆天而行,必会自食恶果。
儿时相识一场,她并不想让他狼狈的死去。
楚行云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不由得蹙眉“你去哪?”
“去做我自己的事。”凌上攻负气的转身,两只水滴形的绿色耳坠大幅度的摇晃着。
“少将军,凌小姐去的是慕营……”副将紧忙提醒,要是被敌人扣押,又要损失不少兵力。
楚行云静静地点头“我知道。”
似乎对方去哪里,与他并不相干。
副将尴尬的抓抓头,后又想起来什么,谄媚道“少将军的黄沙阵果然厉害,您是何时学会连荻族的秘术……”
楚行云似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喃喃道“是啊……又是何时教的我呢?”
他抬头看着墨色的天空,那闪烁的繁星,像阿凌的眼睛。
只是眨眼间,乌云遮住了天际。
宣城,慕烈军营地。
慕远清站在一把龙头弓前,手指流转在镶嵌着红宝石的龙眼之间,然后手指突然拨动弓弦。
灯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拉长,投放到了墙上。
一只逆流而上的箭……
他目光逐渐深邃,究竟是怎么射出来的?
“文清,查到是谁了吗?”慕远清问着一旁书生模样的人。
文清淡淡一笑,绽开梨涡“掌柜的是说,细作?还是女子?”
文清今早出门打哈欠时,就看到一队从砖窑里爬出来的“泥人”。
当看到为首的人时,心情更是舒畅无比。
他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慕远清,要是能挖出和那青衣女子的过往,那他真是替他那,因骑驴而奔波千里的屁股报了血仇。
慕远清眉尾一挑,眼神自动忽略满目八卦的文清,转向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浑身血痕的人。
“拖出去。”他命令着。
话音刚落,几个彪悍的士兵就准备将那人拖下去。
那人突然抬起头,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将文清吓的跳了起来。
“慕远清,你以为能活着离开北漠,告诉你,这里就是你的坟墓,灭我族人,我就是化作恶狼,也会将你埋在黄沙里,替他们报仇。”这人是在黄沙阵中,企图动摇军心的副将。
慕远清唇角上勾,说不出的冷魅“我就在这里。”
不等那副将继续嘶吼,士兵已经将他拖了出去。
“留整。”慕远清又加了一句。
文清疑惑的问“什么整?”
慕远清反问“你可知,我营中有多少弓箭手?”
“一万。”文清闭眼回答。
“百发百中的弓箭手又有多少?”慕远清又问。
“至少五千。”文清眯起眼睛,不知对方是何意图。
“那……”慕远清拿起龙头弓,对着帐门口放着空箭“可有狂风中逆流射中目标的。”
他手臂拉成满弓的样子,像是真的在攻击目标。
文清睁眼轻笑“开玩笑,这北漠的风都能把我的胖驴吹走,还射箭呢?你脑子进沙了吧!”
慕远清也不反驳,他将弓箭往文清身上一丢。
文清接过弓箭,犹如抱着块巨石,身体前倾,扑倒在地上。
“明日募兵。”慕远清觉得浑身的血液在沸腾。
棋逢对手,做久了常胜将军,第一次尝到输的滋味,居然是喜悦。
文清双目微瞪“募兵?你募什么兵?谁愿意来?”
食人花的军营,谁愿意进来?
此时,一位士兵双手捧着一张红黄相见的薄衣走了进来。
“将军!”士兵弯着腰,双手奉上。
慕远清脚尖微转,士兵会意,接着又递给了文清。
文清不假思索的伸手摸了摸“手感弹滑,但细细品来,却又略微粗糙。不是丝绸,也不是棉麻……”
“完整的。”慕远清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文清疑惑的抖开薄衣,脸色瞬变,立刻将它丢远。
人皮……
完整的人皮……
留整……原来就是留完整的人皮?
城外。
凌上攻站在断崖之上,背后是一轮锋利如刀的弯月。
“冬瓜,那就是宣城。”她摸着怀里的老鹰,双眸之中是无尽的恨意。
“慕远清……”凌上攻转身,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夜幕之中。
只留下一句淡淡的“我来了……”徘徊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