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听奶兄弟八卦的事上,木颂清难得的脸皮厚,脸红心不跳,淡定极了。
他不慌不忙推着轮椅与卢青坐近了一些,道:“刚才餐桌上,见她一直同你夹菜,便想着你们何时这么好了。”
卢青的脸又红了几分,支支吾吾道:“兴许……只是觉得我辛苦,所以才让我多吃些。”
“哦……”木颂清拖长了尾调,皱着眉甚是苦恼“我与阿柒这几日为了忙酒坊的事也甚是辛苦,怎不见她替我俩夹菜呢?”
“这事关他人的清誉,我怎可胡乱说话!”
“他人不能说,那你对花雕是如何看的?”
面对木颂清这般循序渐进的问法,不过两回合,道行尚浅的卢青便败下阵来。
“少爷,你饶了我吧。”
木颂清气定神闲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卢青反问:“那您对叶小姐呢?”
木颂清倒是没想到,卢青会问到自己头上,屋内一时间陷入了安静,静得都能听见外头微风吹着门口的桃树,那枝头微微晃动的咯咯声。
卢青尴尬了一下,心觉自己好像不该这么问木颂清,犹豫了片刻,开口刚说了一个字:“我……”
“是喜欢的……”话头被木颂清截下,卢青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怔,结结巴巴地又问“你说什么?”
木颂清微微一笑,神情坦然:“我是说,我对阿柒,是喜欢的!”
卢青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嘶得一声又缩回了手,腿上一阵阵传来的隐痛告诉他并没有在做梦。
“公子……你真没和我开玩笑吗?”
“这是值得开玩笑的事吗?”木颂清轻声说道“卢青,你怎的出去一趟,人也变傻了。”
卢青被噎了一嘴,呐呐道:“我只是没想到,先前您还同我说,对叶小姐只是想交个朋友,如今这么快就……”
卢青顿了顿:“我才离开多久啊……”
木颂清道:“你难道没想过,或许你走前,我就……”
“您的意思是……”卢青张大了嘴,又结巴了起来“我、我先前是错过了什么?”
木颂清哈哈大笑了几声,见卢青有些恼怒,这才收了方才嚣张的笑声,含笑道:“情之一字本就不是可控的,你问我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或是潜移默化,或是……一见钟情,总之天注定的,但既然动心了,我又何必不承认呢。”
卢青忧愁涌上心头:“可叶小姐怎么想你?”
木颂清勾着唇:“我与你不同,从见第一面起,她眼里除了我还有谁?”
那便是两情相悦了?
见着木颂清的臭屁模样,卢青心里头不住地翻白眼,若是让叶小姐知道他家公子看似温和无害,切开就是乌漆墨黑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幻想破灭。
但这哪是他考虑的问题。
卢青认了,道:“那您准备同她说吗?”
“还不是时候……”木颂清往叶柒住所的位置望了一眼,神情很是温柔“等她再大一些……”
等叶柒走过眼前的难关,等她确定自己非被表象所吸引,心中到底要的是什么。
只要她愿意,他便往前走上那剩余的九十九步,直到与她并肩。
木颂清在心里笑了笑。
说到底,他还是怕叶柒只是在意他的脸,而非他的人。
人是否动了心,便连这点自信都开始动摇了?
卢青被这能掐出水的温柔给酸到了,冲着木颂清拱了拱手:“祝您好运。”
木颂清回过头,一双眼睛中充满了求知欲:“那你呢?”
“怎的又回到我身上了?”
南厢房内传来了卢青的哀嚎声,木颂清的笑声回荡在房内。
花雕自门前路过,听到声音脚下的脚步微顿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喷嚏,房间内的笑声也在这时停歇了下来,只有一些西索听不清晰的动静。
花雕看了一眼那灯火摇曳的房内,两名男子的身影映照在门上头糊着的白纸上,影子一动一动,似乎在聊些什么。
花雕望着那个稍壮一些的影子,嘴边羞涩地噙上了微笑。
她想到与卢青初见,就被小姐安排与他去集市,花雕本是害怕的,只觉着那男子看起来凶凶的不太好相处,也不爱同她说话。
花雕尝试着问了卢青两个问题,卢青都不冷不热地在十字以内回答了她,花雕尴尬得紧,便低着头直直地往前走,连荷包掉了都没有发现,等付钱时发现不见了,是卢青安抚她不要着急,又替她将荷包找了回来。
还有在与糕点铺老板娘学做骨汤烧麦时,他怕她伤到手,剁肉切菜,一声不吭地便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处理好了。
花雕觉得自己发现了宝贝,这个男人的内心有着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
若是他日当了人相公,定是对娘子极好的!
花雕这么想着,自己的脸也红了,正巧着,叶柒在房内唤了她一句。
“花雕,你看见我那块徽墨了吗?花雕?”
花雕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脸,回了一声:“来啦!”
门外踏雪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屋内的卢青松了口气,方才隐约听到叶柒唤花雕,这才知道,他们之间竟只有一门之隔。
也不知她是否有听见些什么。
一旁的木颂清抬眼看卢青,又低头吹了吹茶:“所以,那次她荷包掉了,在你面前急哭时,你就心动了?”
“啊?”卢青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点了点头“啊……嗯……”
“这样啊……”木颂清将茶杯搁下,长吟了一声,盯着卢青笑得促狭“兄长,你这是什么趣味竟喜欢人哭?那往后你还不日日欺负她到哭?”
“屁!”饶是平时对木颂清再有耐心,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卢青瞪了他一眼道“我只是那时起,突然心生了保护欲,觉得这样哭起来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样子一点都不如她笑起来好看,我便想着……以后万不能让她哭了……”
结果从此以后,这感觉因保护欲而起就再也消不下去了。
木颂清听着自己的奶兄絮絮道来,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就像是钢铁化作了绕指柔,心有猛虎却细嗅蔷薇一般。
这长安啊……果真是个妙地。
他从杭州出发前,曾有算命师父替他批过一卦,说他的机缘在西北方。
那时他养父母刚刚病逝,家中虽只剩些微薄的家产和一家小酒馆,但因他不是亲子,由此长辈做主,交给了堂兄堂嫂打理。
他怀揣着那张昭示着他身世的绝品酒方想照着爹娘的遗嘱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却被得了消息想抢夺酒方的兄嫂的人一路追赶,一时之间颠沛流离,竟有一种人如飘零竟不知身往何方之感。
在得了算命师傅的批示后,木颂清想着,反正也不知道去哪里,那便往长安去吧。
早听闻京城繁华,去看看也好。
于是他便将酒方一分为二,将其中半张埋在了养父母的坟边,将另半张写着常见配料的带着身上,这样即便被人抢了去也不怕,他仍留有底牌。
结果没想到这招在遇到叶柒之后,还用上了一次。
但最重要的是,在这长安,他本以为自己或许只会成为一个过路人,但叶柒的出现却打破了恒定的一切,成了一个变数,让他与卢青似乎多了停留的理由……
这机缘……他甚是满意。
卢青从自己十里春风般的柔情回忆中拔了神,才发觉自家公子竟在一旁想事想出了神,他用手在木颂清面前晃了晃。
“公子,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木颂清换了个姿势,抚平了衣摆上的皱褶“我只是想起了还在杭州的时光……”
卢青怔忡着,他是土生土长的杭州渔户子,母亲被木颂清的养父母相中,为当时刚抱回来还是婴儿的木颂清当奶娘。
卢青还记得自己那时不过三岁,母亲每次去木家都会带上他,喂完了木颂清,便在他面前感叹,这小公子生得好,但就是太可怜了,也不知父母是谁,竟将他丢在了灵隐山脚下。卢青年岁小,母亲叮嘱他要好好待木颂清,他便每日都把自己喜欢的、觉得好吃的东西存下来,想留给他。
待木颂清长大了一些,能跟在他身后跑了,还奶声奶气地唤他“哥哥”,他的娘和老爷夫人便在旁边含笑看着他和木颂清你追我赶。
那时真好啊,那些善良慈爱的长辈还健在,木颂清的腿也好好的……
卢青想着便叹了口气:“公子,你有想过,找大夫来看看你的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