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晨色朦胧人初醒,巷道内还静寂无人烟。
叶柒开了大门,让卢青推着木颂清出来,天难得没有下雪,甚至还比前几日暖上几分,叶柒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空气中干净的味道。
有间酒坊静静立在晨光中,叶柒放轻了动作将钥匙插进锁内,腕上微微一施力,只听得咔哒一声,锁开了。
卢青帮着叶柒将绕着门把的铁链条收了起来,一推门,被关了几日的有间酒坊重见天日。
店内摆着五副桌椅,用来招待堂吃的客人,叶柒伸手拂了拂桌面,表面没有落下灰尘,显然先前还有人每日来打扫。
穿过前堂的小门,右侧有一小厨房,用来做一些简单的下酒菜,左侧则摆着好几个半人高的酒桶,上头封着纸写着不同的酒名。
“乌曲……”
叶柒走近将其中一张红纸上的字念了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木颂清挑了下眉,有些惊讶:“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乌曲酒。”
叶柒不解,偏了偏头,问道:“这乌曲很有名吗?”
木颂清温和道来为她解惑:“我年少时曾听说,乌曲酿制过程复杂繁琐,要酿成上品必是会经历多次的失败,也因此市面上的乌曲酒都是限量出售,当年曾有人愿以千金换一壶,从而名声响彻四方。”
叶柒了悟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仅是笔墨简单勾勒出的酒名上,犯了嘀咕:“可为何打我有记忆起,都不知道咱家竟出过这么有名的东西。”
木颂清叹了口气:“乌曲之名在你我出生之前,就不知为何渐渐没落,逐渐被别的酒所代替,甚至一度消失,直到前几年才听说又有人开始酿制,只是味道似乎大不如从前了。”
“真是可惜了……”叶柒喟叹一声,但也对眼前这酒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她伸手掀开了上头的红纸,低头一看,这酒桶之中空无一物,是半点酒液都看不到。
只是那桶中还隐隐能闻到一丝淡淡的酒香。
叶柒觉得奇怪,又依次将其他酒桶的封口都打了开来,如乌曲一般,“浮荷”、“雪里红”、“岁寒”这三个酒桶中都是空空如也。
木颂清的神情凝重了起来,酿酒一事本不是一日促成,酒坊无酒,对生意而言可不是一件小事儿。
“去库房看看。”木颂清道了一句。
库房在后院的左侧,分为两间,一间存原料,一间则存放酿好的酒。
叶柒随手推开了一间,正是存放原料的那间,里头还放着些许谷料和酒曲,但都不多了,叶柒估摸着也就够再酿那么一两回的。
原料这间库房有一扇小门通往另一间,叶柒和木颂清直接走了进去,与前面看到的情况一样,酒桶放了不少,可是里面一滴酒都没有。
“难不成这几月中,酒坊都没有制过酒?”叶柒道。
可按谷料掌柜的说法,酒坊一直有在采购原料,原料既然已经用到了所剩不多的程度,那么酒呢?
难不成都卖了?可若是卖了,又怎会欠下如此之多的债务?
叶柒百思不得其解。
木颂清推着轮椅到了门口,放目望去,这院落一角置着一口井,井边还晾晒着衣服。
木颂清叫来了卢青:“卢青,去把屋里的人都叫醒了。”
卢青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前面,从小厨房内取了一个擀面杖,又不知从哪儿找到了一个铜盆,用擀面杖使劲儿敲着盆,咚咚咚的声响顿时劈开了院中寂静的空气,不一会儿,洪师傅和他那两个徒弟睡眼朦胧地披着衣服出来了。
“谁呀?大清早的在这闹腾。”洪师傅显然还有些起床气,脸黑了一半。
汪良和李信毕竟年轻,风一吹就清醒了大半,见着卢青举着铜盆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而他的身后正是新来的掌柜木颂清以及小祖宗叶柒。
李信连忙扯了扯洪师傅的袖子,低声提醒了一句:“师父,是小姐!”
这话听到了洪师傅耳中,他的瞌睡虫也彻底吓没了,慌忙将胡乱披在身上的衣服穿好上前向叶柒见礼。
“小姐,这大早上你们怎么过来了?”
叶柒没有废话,直言道:“开店呀!”
洪师傅愣了,叶柒没有管他,左右张望了一番:“这院里就住了你们三人?”
洪师傅老老实实地点头:“酒坊里就这一间厢房可以住人,虽说修了通铺,但条件甚是简陋,因此就我们三人住在这里。”
“其他人呢?”木颂清的声音冷冷清清地飘了过来。
洪师傅犹豫了片刻,伸手指了指东面:“与我们隔了三个院落,也在这富德巷内,李先生置办了一套宅子,其他人都住在哪里。”
叶柒心里头冷笑了一声,看来这账房先生油水颇足,居然还有闲钱另外置办宅子,当真是薅羊毛薅到了他们叶家的头上。
木颂清递给卢青一个眼神,卢青立刻便懂了,提着铜盆出了门,果不其然在东面找到了李卯的宅子。
卢青翻上了墙头进了院,手中的铜盆和擀面杖再度发挥了它的作用。
仍在有间酒坊院子内的洪师傅隐隐约约不真切地听到了那烦人的声响,额上滴下一滴汗来,被他伸手擦去。
约莫小半盏茶的时间,卢青领着一群面色不善的人进了院子。
叶柒冲着他们挥了挥手,笑道:“哟,早!”
李卯脸上惯有的假笑挂不住了,格外不耐烦,对着叶柒敷衍地拱了拱手道:“小姐唤我们来有何事?”
叶柒道:“这到了开店的时间,却不见一个人,李先生,我们叶家请你们来,就是这么做事的?我问你,这酒库之中为何无酒?”
李卯的嘴角抽了抽,没有好气道:“小姐也看到了,咱们这酒铺生意惨淡,但凡开门就有人来催债,这躲债还来不及呢,酿什么酒呀!”
叶柒倒是没想到,昨天还对她装模作样的李卯,一夜过去便态度大变,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一脸的不屑。
叶柒给气笑了:“敢情你们来就是吃干饭的吗?我告诉你,这酒今天你不酿也得酿!”
顾石翻了个白眼,和身旁的人,将洪师傅师徒往前推了推:“小姐,昨夜您既然看不上我的酒,那你就找洪师傅酿,他可是咱们酒坊的老师傅了,比我靠谱多了,我呢就不碍您的眼了。”
“那要你作甚?”木颂清听不下去,皱眉问道。
叶柒连连点头:“你当我这酒坊是养闲人的?若是做不了事,那便离开,我不强留你。”
“小姐你这话就不对了。”李卯开口道“这酒坊还欠下头人几月的工钱,您这个时候让他们离开,传出去对叶家的名声多不好听,我劝您慎重。”
这话听着像是在为叶家为叶柒着想,但字里行间都藏着威胁的小刀,就告诉叶柒,你若是要解雇顾石,那就别怪他们把叶家欠薪闹得沸沸扬扬。
小人!真是无耻小人!
叶柒气得想打人,她还第一次遇到这般不要脸之人。
洪师傅左右为难地看了看叶柒和木颂清,又看了看李卯,咬了咬牙,弱弱地开了口:“小姐,酒,我来酿就是了……”
顾石闻言,拍了拍手:“你看,皆大欢喜!我还来得及回去睡个回笼觉。”
屁!
叶柒险些骂脏,但顾念着木颂清还在,硬是把这字吞进了肚子里。
木颂清倒是不疾不徐,冷静得很,对着洪师傅点头道:“便有劳洪师傅了。”
他见顾石打着哈欠要走,语气一转:“慢着!”
这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带着一阵冷风,冻入骨脊,顾石不禁停住了脚步,打了个颤,他扭过头,见说话的是那身有残疾的新掌柜,立刻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掌柜的,有何指教?”
木颂清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方才冷若冰霜的也是他。
木颂清道:“早前的工钱自然会结给你们,但本月开始按出勤算,一日不上工,便扣一日的工钱,迟到或是早退都会有相应的扣除,你若是确定要回去,我便把这一笔记上,今日的工钱就给你扣除了。”
“你!”顾石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气恼地站在原地,倒是没有再往外走。
李卯刚想开口,木颂清又道:“李先生,先前几年,这店中没有掌柜,都是您一人撑着店中事务,着实是辛苦了,如今您年纪渐长,想必眼神也不太好了,往后这账房内卢青会帮着你一起管账,也算是帮您分担分担。”
卢青闻言,走到了李卯身前,他比李卯足足高了一个半头,又有着一身结实的肌肉,整个人看起来尤其孔武有力。
卢青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李先生,往后还请您多关照。”
李卯硬是把话头给堵在了自己肚里,一声不吭。
卢青只当他同意,回到了木颂清的身边,往轮椅后一站,颇有种守护神的意味。
叶柒见木颂清好似摆平了局面,忍不住在内心给木颂清鼓起掌来,连心情也欢欣雀跃了起来。
她笑盈盈地给这场对峙结了尾:“行了,今天咱有间酒坊再度开业,大家各归各位好好工作,将来酒坊度过难关,我不会亏待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