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柒上了心,暗自推敲着这个问题,可一时半会无法得出答案来,她想了想,决定等送走了李卯一行后,再找木颂清好好商量一下。
木颂清吃了几口小菜,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晃了晃。
这杯中的酒液微微有些发黄,端近一闻,焦却不香,木颂清皱眉抿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充斥着口腔,辣味过去之后,带了些许酸涩的味道。
木颂清喝得出来这酒中有着一种麦芽香气,但因为酿制时发酵没有做好,这麦香反而成为了这酒中一种极为违和的口感。
木颂清叹了一口气,悄悄同叶柒说道:“这酒不行。”
叶柒闻言尝了一口,入口后的滋味让她险些吐了出来。
这酒也配是叶家酿制?
她小时候可是和阿翁自酿的酒长大的,与这简直天壤之别。
叶柒按讷下怒火,耐着性子问道:“这酒是何人所酿?洪师傅,是你吗?”
洪师傅摇了摇头:“不是。”
过多的话他也不敢说,李卯接了话:“小姐,这酒是我侄儿所酿。”
李卯说着将身旁方才最为捧他场的小厮往前推了推:“这便是我的侄儿顾石。”
那顾石是个心思活络之人,见李卯有意向叶柒引荐他,便谄媚地站起身来,对着叶柒拜了一拜:“小姐,这酒您可还满意?”
叶柒没有接话,只是扭头看向了洪师傅,好奇道:“您才是这店中的酿酒师父,怎么这酒是他酿的?”
来酒坊之前,叶柒还是略微做了一些功课。
叶家的酿酒师,都是要通过叶老爷子的亲自考核才能上任,这些年酒坊生意日渐低落,早年的三名酿酒师父就只剩下洪师傅一个,可就连他的徒弟都还没能够正式上手酿酒,这顾石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洪师傅再度被叶柒点名,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李卯,见他嘴边挂着笑,深深地瞥了自己一眼,顿时大汗淋漓,低下头来不敢直视叶柒,轻声回道:“顾石跟着我练了几年,很有天赋,这一年以来酒坊酿酒的工作便渐渐由他接手。”
末了洪师傅叹了一句:“我老了,也该退了……”
叶柒从这话中捕捉到了一抹悲凉的情绪,一时半会不知说什么好。
李卯在这时接上了话头:“正是如此,咱店铺现在的情况,有个有天赋的酿酒师愿意留下来可是不容易啊……”
“……”
叶柒被这话中的不要脸给震惊到了,木颂清在旁听着这一来二去的对话,不由冷笑了一声,将杯中的余酒倒在了地上。
他做此事时并未有一丝掩藏,被李卯等人看在眼里,只觉得被一巴掌狠狠拍在了脸上,顿时面色难看了起来。
木颂清不等他们开口,唤来了卢青:“把冬青上了。”
刚才上菜时,卢青早就将冬青温在了一旁,此时时间将好,被加热过的酒液倒出时扑鼻的酒香在一瞬间就将顾石的酒踩在了脚下。
而一杯入口,滋味更是难以形容的绝妙,勾得人只想一杯接着一杯,饮尽这天上的琼浆。
洪师傅作为酿酒师,自然察觉到了这酒与酒之间的差别,坊间有这么一个说法:“家醪糯觞醉人者为君子,家醪黍觞醉人者为中庸,巷醪麦觞醉人者为小人。”
即便不懂酒的人,也能从口感上区别出两者的差别,谁是君子,谁是小人,一目了然,这无疑是在先前的打脸基础上把脸给彻底打肿了。
木颂清这一手没有废任何口舌,直接将事实摆到了面前,就顾石这样的能力还敢诩为天才,简直笑破了人的肚子。
李卯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若是早知道这木颂清手上有这样的酒,他又怎会把顾石酿的拿出来?如今只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小看了自己的对手,居然早有这手准备来压他们一头。
李卯这样想着,却不知木颂清和叶柒本来并没有想要针对他,设宴不过是想了解一下酒坊中的人与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而他自己心里头有鬼,总觉得旁人也是一样,因此做了许多无谓之事,反倒是露出了马脚。
但李卯显然没有那么聪明,他只觉自己被拂了面子,这再好的酒宴在他看来都索然无味了起来,他瞪了顾石一眼,再也提不起假笑,勉强寻了个借口,称身上不舒服,便带着几个人离开了。
席上宾客只剩下洪师傅三人还坐着,洪师傅与两个徒弟面面相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木颂清看出了三人的尴尬,举杯敬了洪师傅一杯,道:“洪师傅,您是酒坊的老师傅了,以后这酿酒之事还得拜托您了!”
这话一出,洪师傅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哽咽着将卢青新替他续的冬青一饮而尽,道了一句:“掌柜的,对不住!”
说完,洪师傅带着李信和汪良两个徒弟郑重地冲着叶柒和木颂清行了一礼,也告辞离开了。
叶柒摸不准情况,带着花雕起身跟到了门口:“洪师傅!”
洪师傅脚步微顿,在雪地中转过身来,叶柒忙道:“若是有什么委屈,定要与我说!”
洪师傅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身形委顿了几分,对着叶柒挥了挥手:“我能有什么委屈,小姐,夜深了,快回去吧!”
洪师傅转身进了对面的院子,李信和汪良跟在他的身后,临进院时,汪良回首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犹豫,但最终还是转过了头关上了门。
叶柒在原地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门,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花雕小声唤了一句:“小姐?”
叶柒叹了一声,挠了挠头:“小花雕,你小姐我是不是平日里不靠谱的名声太响了,因此众人都觉得我派不上什么用场。”
花雕不知叶柒为何这么问,但在她看来叶柒是最好的小姐了,她忙道:“当然没有,那是他们不了解小姐你!”
叶柒苦笑了一声:“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见花雕一脸懵懂,叶柒捏了捏花雕的脸,说道:“走吧咱们回去,木大哥还等着呢!”
叶柒的情绪低落了起来。
唉——
她长长一叹,想到汪良最后的眼神。
这酒坊啊……她要理的恐怕不止是那一堆乱账……
这世道复杂得很呢……
回到堂屋,木颂清还在那坐着,见叶柒垂头丧气地回来,便知道她怕是什么也没有问道,便宽慰道:“别急,还有时间,好歹今夜让你看清了这坊中的局面。”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统共那么几个人的酒坊,除了洪师傅师徒颇有种被形式所迫的味道,其他人都由心而发地对李卯俯首帖耳,若叶柒猜得没错的话,除了顾石之外,那几人与李卯怕也有那么点亲戚关系。
毕竟……一排人站那,眉目间总觉得有些相似。
想想叶柒便有些生气,怒道:“这李卯居心叵测,是想把叶家酒坊变成他李家的吧!”
木颂清看了她两眼,若有所思:“方才我查账时,发现账面上多少有些作假的痕迹。”
叶柒愣了愣:“作假不该做平账面,让本家看不出负债吗?”
“酒坊生意本就不好,若是账面没有任何问题反倒是奇怪,只是他账上每月采购支出数不太对,做得太过公整,这我还要仔细看看!”
叶柒灵光一闪,想到自己先前的疑问,忙道:“会不会……他们公银私用,暗中贪下钱来……”
木颂清沉吟道:“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咱们得找到证据才行。”
“那老家伙会这么容易让我们抓到把柄吗?”叶柒愁了起来。
虽说李卯今夜还是有些疏漏的,但这么多年下来,连阿翁都没有发现他的问题,那么说明他还有善于隐藏的一面。
木颂清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淡淡一笑,慢悠悠地说道:“人只要做坏事那必会留下痕迹,不要着急,做好准备等待契机便是。”